明溪亭从他的马车上跳下来,他没怎么睡好,原本在马车内闭着眼休憩,被这孩童的哭泣声吵得实在心烦意乱,走下马车来看,发现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孩童,眉头紧蹙:“荒郊野岭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孩子,莫非是妖怪不成?”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戳小孩的脸颊。
温绮罗将孩子抱在怀里,放在自己的腿上,不轻不重拍打着他的后背,须臾,他咳出一点水,声音孱弱,缓缓睁开了眼。
“你可还记得你的娘亲是谁,怎会突然漏了水?”温绮罗声音柔和,她这张脸本来就生得温婉,只言片语这种便让他倒豆子一般把自己所值得的都说出来。
原来是附近村子里的孩子,和几个村子里的孩童到此地玩耍,可不曾想,几个擅长浮水的孩子玩够了就上岸,一溜烟跑没影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水里。
“那你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温绮罗听后倒是有些不知所措,这样小的孩子如果不是他们就在旁边,恰好路过此地,恐怕早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哪里还有机会在这里说话。
又痛摇了摇头,眼底一片茫然,看到几个陌生人,心中又胆怯又忍不住好奇,瞪圆了眼睛打量着他们。看着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应当只是受了些许惊吓。
温绮罗看着江知寂,他身上衣物早已经湿透了,她的目光触及江知寂强健的身体,雪白的面容不由得浮现出些许绯红,轻咳两声错开视线,她唇角微扬:“我看郎君不如先去换洗衣物,如今马车内无人。”
江知寂轻轻应声,便转身到马车里更换衣物。
地面上的绿草如茵被滴滴答答的水迹洇湿,温绮罗轻叹一口气,轻声道:“溪亭,你们先在此地候着,我先将他送回去。”
明溪亭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异议。
温绮罗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到附近的村子里去。好在孩童的父母亲都在此地,正在到处寻找他,眼看着孩子平安归来,心中不由的一块重石落地,看向温绮罗的目光中更多中更多了几分感激。
“若非女郎出手相救,恐怕我这孩子……”年轻的妇人欲言又止,语气带着哽咽,她双眼为红,身上穿着简单的布衣。
温绮罗此时也不由得面色冷肃:“这样小的孩子却任由他跟随其他人上山下水,这次是巧合,我和几位友人恰好路过此地,可若是没有人经过,你可曾想过后果?”
妇人想了一下,心中也是一阵后怕,脸色苍白地看着怀中的孩子。
“下次我一定会注意,定然不会再让他到处乱跑。”她看了一眼天色,便主动盛情相邀:“我看娘子并非本地人,想来是外地来的。一路上舟车劳顿不易,不如到家中做客,也好答谢女郎救命之恩。”
温绮罗含笑摇了摇头,婉言拒绝:“不必,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告辞。”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界碑上,眼眸蓦然一缩。记忆中的影子逐渐浮上来,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上一世沈宴初之所以能够连中三元,齐恩师致仕归乡后便是住在这个村子。当时沈宴初曾经洋洋得意说过,温绮罗不经意便将此事记了下来。
难怪。
难怪会感觉到如此熟悉,原来是这样。
温绮罗猛然睁开眼,阳光撒在她的脸上,她整个人的肌肤仿佛发光一般,散发着粼粼的银光。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让人望而生畏,分毫不敢亵渎。
她抿了抿嘴唇,这是她重活一世以后第一次感觉到轨迹的变化,原本发生在另外一人身上的事情反而更替到江知寂身上。
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在拨弄着事情的轨迹。
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温绮罗缓缓捂着心脏,感受着来自心脏的跃动。
若是如此,那……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回到马车边,那老翁头戴斗笠,不是何时站了起来,不动声色看着江知寂。只见江知寂一身素雅衣衫,手持折扇,但在日光之下,容貌极盛,其姿容病弱中带着几分清雅,当真有前朝遗韵。周身萦绕的书卷气无论如何都叫人无法忽视,老翁走上前,手中提着一个鱼篓。
明溪亭看见他,便忍不住出声问道:“老人家,我看你在这也坐了挺长时间,不知道你这收获如何?钓到了几条鱼?”
老翁发须全白,整个人的头发宛如霜雪,脸上的褶子苍老得宛如树木的年轮,他身形佝偻,整个人极为消瘦,枯瘦的手指提着鱼篓,另外一只手则捏着一根钓竿,俨然一副捕鱼人的打扮。
明溪亭声音清亮,哪怕是站在不远处温绮罗恰好听到这句话,可是老翁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他,而是目不转睛地看向江知寂,浑浊的眼球中带着深深的打量。
他步履蹒跚走向江知寂,站在他面前停下,“敢问郎君可是读书人?”
江知寂不置可否。
老翁眼底一亮,他放下手中的鱼篓,问了几个问题,来自不同的经书,又随机询问了几个前朝悬案,已经许久都没有人能够将此事查明。
江知寂不卑不亢、对答如流。
老翁满意点了点头,眼前的青年虽然一身粗布麻衣,可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清贵之气,这并非养尊处优所带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涵养。知识这么渊博,倒不是一个空有长相的花架子,哪怕面对刁钻刻薄的问题,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对答如流,想来无事时,应当看过这些案件,并且对此有自己独特的思考。
两个人的对话并未刻意遮掩声音,温绮罗将二人的对话听得分明,心中不由得微微感慨,若是寻常的渔翁,哪里可能会知道这些东西,恐怕连几个字都不认得,哪里会针砭时弊,连那些较为冷僻的古籍都问到,这并不像是在询问,反倒像是在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