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被爆竹硝烟撕开豁口时,整个胡宅正院已跪满灰头土脸的暗卫。
林悦的绢帕缠着渗血虎口,却顾不得疼——胡瑾颈间暗红纹路正随着玄鸟图腾明灭,像某种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少夫人。";老管家第三次叩首,额头沾着冰碴,";三十年前北疆雪崩,天上也裂过这样的纹路。";他枯枝似的手指戳向云层裂缝,青铜冷光正顺着裂痕边缘渗出,给每张仰视的脸都镀上诡谲青斑。
胡瑾突然嗤笑出声,玄铁剑尖挑起半截爆竹红纸:";当年裂缝出现后,胡家折了七十六名暗卫才封住冰渊。";剑锋擦过林悦袖口,解毒草籽烫得她轻颤,却见那人用只有她能看懂的角度偏头:";如今这裂痕倒比祠堂族谱还周全,连几时几分现世都算准了。";
";少主!";几位年长仆妇突然膝行上前,暗卫们佩刀与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
林悦望着青石板倒影里交叠的人影,忽然读懂那些绷紧的肩颈——他们怕的哪里是天裂,分明是胡瑾眼底烧着的疯劲。
老管家突然拽住林悦的裙裾:";少夫人劝劝......";枯皱眼皮下混着血丝的瞳孔骤缩,林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胡瑾左手正无意识地摩挲剑柄雕纹,那是他母亲生前亲手刻的并蒂莲——每逢要搏命时才会出现的动作。
";都闭嘴。";胡瑾突然踹翻祭台上的青铜鼎,惊得檐角积雪簌簌坠落。
鼎中未燃尽的香灰扑在林悦鼻尖,混着那人身上愈创木的气息:";当年冰渊里爬出来的东西,现下还在我院里埋着三具。";他剑尖虚点几个暗卫,";你们真当本少主是祠堂供着的泥菩萨?";
林悦忽然按住突突跳动的解毒囊袋,六棱草籽硌着掌心纹路。
两个月前她在虫洞幻境里见过这种青铜光——当时漫天星斗都被扭曲成纺锤状,唯有掌心催发的解毒草能破开迷雾。
";让我试试。";她突然掀开随身锦囊,数十粒草籽滚落冰面。
胡瑾的剑风倏地收住,看着草籽遇冰即生,眨眼间窜出七寸高的银叶植株。
叶脉里流淌的荧光与天上裂痕的青铜光甫一接触,竟发出清越的磬音。
老管家喉结滚动两下:";这是......";
";北疆冰渊里长的鬼面蛾。";林悦掐断最壮的茎秆,乳白汁液滴在青石板竟蚀出星图纹路,";当年你们用三百壮士血肉喂养的守阵蛊虫——";她突然将汁液抹在胡瑾锁骨图腾处,玄鸟金瞳骤亮,";其实最怕我种的解毒草。";
满院抽气声中,胡瑾突然放声大笑。
他反手扯开半边衣襟,露出随笑声起伏的玄鸟纹路:";都瞧见了?
这疯鸟认主。";温热指腹擦过林悦冻红的耳垂,声音轻得像落雪,";它说该去会会老朋友了。";
二十八个时辰后,当林悦第十次调整解毒草编成的护心甲,胡瑾正把玄铁剑浸入混着两人鲜血的药汁。
院墙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鹧鸪哨——这是留守暗卫示警的暗号。
";裂缝扩了半指宽。";胡瑾突然咬破指尖,在剑身抹出歪斜的符咒,";老东西们现在该抱着族谱哭呢。";他歪头打量林悦盘起的发髻,伸手拔下那支银簪:";用这个当阵眼,比你的木头簪子......";
话音被林悦拽住腕骨的力道掐断。
她将解毒草汁涂满他后背新旧伤疤,指尖在某个陈年箭伤处多停留三息:";当年给你下蛊的西域人,左眼是不是泛青光?";
胡瑾肌肉骤然绷紧,玄鸟图腾腾起金雾。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的刹那,林悦突然将发烫的解毒囊袋按在他心口。
虫洞记忆如潮水漫过——青铜裂缝里闪过的青瞳,与她催发药草时见过的某个幻影完美重叠。
";动身吧。";她将银簪抢回来插进发髻,解毒草突然在袖中疯长成藤蔓,";再耽搁,祠堂那帮老古董该来抢你的剑......";
暮色吞没最后一丝天光时,林悦的藤蔓正缠上胡宅最高的了望台。
胡瑾突然在攀至半空时松手,玄铁剑在砖石擦出火花下坠。
林悦的惊叫卡在喉间,却见那人借着下坠之势扯开衣襟,玄鸟图腾竟在黑暗中绽出金光,映出裂缝里游动的鳞状纹路。
";抓紧。";胡瑾的吐息烫着她冰凉的鼻尖,带着破釜沉舟的痛快,";要起风了——";
林悦的藤蔓在罡风中绷成弓弦,最后一缕解毒草清香被青铜冷光吞噬时,胡瑾突然扣紧她的五指。
玄鸟金瞳在他锁骨处灼灼发亮,映得那些游动的鳞纹显出几分妖异的熟悉——像极了她穿越那日,虫洞深处一闪而逝的某种巨大竖瞳。
罡风卷着冰渣擦过脸颊的刹那,林悦的解毒藤突然绞住了望台飞檐。
胡瑾借力旋身,玄铁剑劈开青铜冷光的瞬间,裂缝中竟滚出团暖橘色的光晕。
";松手。";胡瑾突然贴着林悦耳畔低语,齿尖叼住她发间银簪。
两人下坠时,玄鸟金瞳迸发的光芒与裂缝中的橘光轰然相撞,爆开的气浪掀翻三丈外的青石灯柱。
林悦后背着地时,掌心解毒草正疯狂抽枝。
可预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胡瑾的手垫在她蝴蝶骨下,玄鸟图腾沿着他小臂盘踞而上,在两人肌肤相贴处烫出细密金纹。
";少夫人!";老管家的惊呼被风声撕碎。
林悦仰头望见此生最诡丽的画面:青铜裂缝被橘光撑成浑圆的洞,洞中浮动着无数纺锤状星子,与她在虫洞幻境所见如出一辙。
胡瑾突然闷笑出声,染血的指尖戳了戳近在咫尺的星子:";这东西...";星子应声碎成流萤,落在他伤口竟凝成霜色药膏,";比祠堂供着的雪玉膏还灵验。";
林悦喉间发紧。
当第十七颗星子落在胡瑾肩头时,她终于看清那些光晕深处蜷缩的毛团——圆耳短尾,眼瞳却泛着与西域蛊师如出一辙的青光。
";当心!";解毒藤比她的惊呼更快缠住胡瑾腰身。
第一只小兽扑空的刹那,胡瑾的剑锋已削下它半截尾尖。
青黑色血液溅在星子表面,竟腐蚀出虫洞状的旋涡。
二十只,或许三十只。
林悦的藤蔓在流萤中织成密网,胡瑾的剑风却突然变了路数。
当第五次斩落的小兽皆断在左前爪位置时,他忽然拽着林悦滚向光晕最盛处。
";金克木。";他咬破舌尖将血抹在剑身,玄鸟金瞳竟在此时同步睁开,";你左我右,专砍它们沾过星屑的爪子。";
林悦的解毒草在第七次绞杀时异变突生。
沾了兽血的藤蔓暴长三倍,叶片边缘生出锯齿状金边。
当胡瑾的剑锋第八次与小兽青光眼瞳平行时,她终于看清那些星屑排列的规律——竟与两个月前虫洞幻境中的青铜星图完全吻合。
";坎位!";林悦突然将整株解毒草拍进光晕。
藤蔓裹着流萤疯长成树,树冠恰好挡住扑向老管家的三只小兽。
胡瑾的笑声混着剑鸣刺破混沌,玄鸟图腾已蔓延至颈侧。
当最后一只小兽被藤树根须缠成茧状时,青铜裂缝突然发出琴弦崩断的嗡鸣。
林悦的银簪自发间飞出,簪头镶嵌的解毒草籽正与胡瑾剑身的血咒共鸣。
";原来如此...";胡瑾突然扳过林悦的下颌,带着血腥气的吻落在她睫羽之上。
玄鸟金纹自两人相贴的肌肤钻入心口,烫得解毒囊袋中的草籽纷纷爆芽。
光洞坍缩成银簪大小的瞬间,林悦看清了裂缝深处的真相——哪有什么灭世灾祸,分明是三十年前被封印的玄鸟精魄,借着星图轨迹来寻真正的主人。
三日后,胡宅后山的合欢树下摆了二十桌梨花木宴席。
林悦凤冠上的解毒草籽与胡瑾喜服腰间的玄鸟纹遥相呼应,老管家捧着族谱的手抖得厉害:";少主,这合籍礼...";
";闭嘴。";胡瑾咬开合衾酒的壶塞,琥珀色酒液淋在两人交握的掌心,";当年用三百人命镇住的祸端,如今被我们种成了解毒草——";他突然将林悦拽进怀里,玄鸟金纹顺着喜服爬上交叠的衣襟,";从今往后,胡家祠堂该供药锄还是供剑,夫人说了算。";
爆竹声再次炸响时,林悦藏在袖中的解毒藤悄悄缠上胡瑾手腕。
藤尖儿勾开他贴身暗袋,露出两枚闪着星屑的兽牙——正是那日从最后一只小兽口中拔下的战利品。
";留着当聘礼?";她挑眉的样子与初见时那个种田姑娘别无二致。
胡瑾突然打翻整坛合衾酒,趁着众人收拾狼藉时贴着她耳垂呢喃:";是给咱们孩儿备的长命锁。";
夜空忽地飘起鹅毛雪,却盖不住满院新栽的解毒草嫩芽。
当第七颗星子划过祠堂檐角时,胡瑾正握着林悦的手切开合欢糕。
糕馅里裹着的并非枣泥,而是数十粒正在发光的解毒草新种。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