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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浓稠的墨汁倾泻而下,将黑虎大营彻底笼罩。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掠过营地,竟裹挟着棉絮般的细雪纷纷扬扬洒落。中军帐内,断断续续的埙声悠悠传出,那曲调如泣如诉,在寂静得近乎凝固的夜空中回荡,仿佛是无数亡魂的哀鸣,为这肃杀的氛围更添几分苍凉与悲壮。
博德坐在营帐中央,面前摊开着敏敏十二岁时临摹的《孙子兵法》。泛黄的纸页上,稚嫩的笔迹还透着孩童的天真,可旁边新添的朱批却触目惊心 —— 那是他咬破指尖写下的 “隔岸观火” 四字,字迹间血迹未干,仍在缓缓渗出,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他内心无尽的决心与难以言喻的无奈。案角的青铜镇纸突然发出细微的脆响,表面裂开细纹,内里暗藏的半截金蝎尾显露出来。凉州王的族器残片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紫芒,隐隐流转的光晕中,透着一股神秘莫测又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报!” 一声高亢的呼喊如利剑般刺破帐中的死寂。
“进来!” 博德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仿佛砂纸摩擦般粗糙。
一名士兵匆匆进帐,抱拳禀报道:“王爷,天荡府君的人到了。”
“不是府君亲至?” 博德闻言,眼神一黯,迅速收起那承载着复杂情绪的物件。他的嗓音愈发沙哑,像是被沙砾填满,一双虎目瞪得浑圆,眼中满是警惕与深深的失望。
“不是,是一个女子。” 士兵如实回答。
刹那间,帐中仿佛有一头蛰伏的猛虎苏醒,凌厉的气息骤然升起,可又在瞬间落下。博德沉声道:“让军师去接待吧。”
“是,王爷!” 士兵领命,快步离去。
大帐之外,寒风卷着细雪肆意飞舞。一位身形兼具瘦小与饱满之态的女子身披白色面纱,静静伫立在一群目光如狼似虎的亲卫之中。十二柄环首刀在雪幕里泛着病态的靛蓝色,刀刃缺口处还嵌着暗红的碎肉,那是三天前与乱军激战时留下的惨烈印记。亲卫们的拇指反复摩挲着刀镡,金属摩擦声刺耳异常,如同野兽啃噬骨头般令人毛骨悚然。淡淡的血腥味裹挟着轻薄的风雪,直往白灵儿的口鼻间钻。
这些亲卫眼神中满是不善,死死盯着这个自称府君使者的女子,目光里的敌意仿佛实质化,恨不得立刻将她千刀万剐。关外曾经绚烂的野花早已凋零,漫长的战火不仅摧毁了这片土地,也让他们的心变得冰冷如铁。若是他们的卫队长知晓此事,定不会让这个女子踏入大营半步,定要亲手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然而,卫兵们的想法对于白灵儿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她身为府君的使者,代表着元湛的意志,骄傲与自信早已融入她的骨髓。若再无人出来迎接,她便准备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毕竟,是对方主动邀请府君前来,而非府君上赶着合作。“半炷香。” 她的声音清冷如冰锥坠地,寒意十足。随着话音落下,飘雪在距她三尺之处诡异地蒸腾成白雾,丝丝缕缕的雾气缭绕间,尽显其不凡的气势。
大帐内,气氛紧张得仿佛一触即发,军士们如临大敌。元湛的青稷阴甲俑在这陌生而紧张的氛围中,似乎也有些难以适应。白灵儿孤身入营,自然做足了准备。她身上穿着从洪门宝库中得来的红舟甲,暗红的甲胄在微光下泛着幽幽光泽,如今也算是物尽其用,为她增添了几分从容与底气。
“姑娘,莫急,我们王爷刚刚睡下,本军师与姑娘谈谈可好?” 宋公明的黑脸从篝火旁显现出来,不知从何处顺来的鹅毛扇轻轻挥动,搅动着周围的风雪,倒也有几分故作高深的高人派头。
“你是何人?” 白灵儿眼神冰冷,冷声问道。
宋公明摇了摇扇子,语气带着几分自得与炫耀:“血炼堂在江南,那可是如同无处不在的毒蛛,还有白姑娘不知道的消息?”
“你知道我?” 白灵儿眼神瞬间一凛,警惕地盯着眼前之人。
“白灵儿!出身白莲教,本是圣女,后被府君收入麾下,现为血炼堂的堂主。” 宋公明将她的来历一一道出,言语间带着一丝挑衅。
“怨不得,大家都说粘杆处的探子比搅屎棍都好使,哪里都有你们的影子。” 白灵儿毫不示弱,讽刺道。
“女人的嘴就是毒。” 宋公明心中暗自腹诽,嘴上却继续说道:“在下宋公明,忝为汝阳王帐下主簿,暂挂三品衔。” 说到三品时,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下巴微微扬起,姿态也变得倨傲起来,仿佛三品官阶是无比高贵的荣耀。毕竟,行省一级的大员才是三品,而他又在汝阳王麾下,自觉地位高人一等。
白灵儿的眼中,高贵者唯有元湛一人,在她心中,府君就是整个天下独一无二的存在。“闲话不要多说了,府君派我来是商量瓜分梁山泊之事,还是先说正事吧。” 她语气冷淡,直奔主题。
宋公明摇着鹅毛扇向前带路,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白姑娘和我来!”
“请叫我夫人!” 白灵儿语气坚决地纠正了措辞,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在她心里,没有敏敏,她就是元湛唯一的女人,起码目前是这样。
“好的,白夫人!” 宋公明应道。白灵儿心中满意度仅有百分之五十,在她看来,要是对方叫府君夫人,或者元夫人就更好了。
一路上,白灵儿所经之处,士卒们无不怒目而视。不知何人将郡主陨落的消息传扬开来,这股愤怒的情绪在军营中蔓延。宋公明见状,只能暗暗叹息,心中想着 “良言难劝该死鬼”,却也知道此时多说无益。
宋公明的营帐处在兵士中间,周围都是忙碌的书吏、事员,大多为夏人。主官虽是乾人,却很少前来,只有在涉及利益、能够发财的时候才会露面。人情世故,在哪里都无法避免,宋公明对此不闻不问,在事情没有闹大之前,他选择静观其变,等着那隐藏的矛盾如脓包般自行挤出来。
两丈长短的大帐内摆满了典籍文案,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白灵儿站在门口,皱了皱鼻子,没有往里进 —— 里面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男人汗臭味。宋公明自然是闻不到的,不过他还是习惯性地燃起帐内的香炉。不一会儿,淡淡的茉莉花味缓缓飘散开来,清新淡雅,很好闻。
等到花香充满整个营帐,白灵儿才轻轻挪动脚步,身姿优雅地半坐在椅子上。“汝阳王打算出什么筹码?” 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打下梁山,平分底盘和财富。” 宋公明回答道。
“不够!” 白灵儿果断拒绝,语气斩钉截铁。她这次前来,本就是有意挑起事端,为的就是试探汝阳王为了大业到底能有多大的忍耐力。在她看来,汝阳王忍得越多,元湛在未来能施展的空间也就越大。
她想起元湛说过的话:“我们要团结大多数,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元湛,他想要推动工业革命,想要修建铁路,想要开启民智。他虽是黄泉宗修士,可骨子里更是一个在红旗下生活了三十年的好人,一心想着造福社会。
必须造福社会!
为了人民,为了百姓,甚至可以割舍一定的利益给敌人。
可说出这话时,元湛好像忘了自己刚刚把对方的女儿斩下头颅,还派虎贲将其送了回去。他此刻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为自己之前处置不当进行修补,也是在试探汝阳王究竟能不能装得下这天下。
敏敏还是杀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