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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
一旁的亲卫送过一个木盒,木盒一直被虎贲驿卒抱在怀里,在进入王府后,紧闭的双臂垂了下来,木盒掉落,滚落出里面不甘的人头。
木盒轻轻打开,承载的头颅须发间沾满血腥味,暴睁的瞳孔映着屋檐摇曳的风铃,倒比生前更像活物。博德面色没有任何变化,沾着胭脂的手指掠过头颅眉骨,殷红蔻丹在死人惨白的皮肤上划出妖异血痕。
这双手既能在寡妇的身上剐蹭,也能轻轻拂去女儿冰冷面庞上的尘土。
“收拾一下,本王今日回营!”
一旁的军师刚要开口又把那句说出来会死的话咽了回去。
“遵命!”
传令兵领着号令钻入大街小巷,见到玩乐的军士就是一通喊叫。
酒醒了,人正了。
这些从温柔乡拽出来的恶鬼,把力气发泄在束甲绦带上——牛皮绳勒进脖颈的闷响此起彼伏,像百十条绞索同时收紧。
咚咚……三通鼓毕,还有十几个虎贲被拦在了外面。
甲胄还未穿戴妥帖,就被同袍绑着来到硕大的黑虎旗前。
唰……
大刀落下,人头一字摆起。
“祭旗!”
虎贲所用是最好的,赏赐是最多的,军纪也是最严的。
三通鼓毕,不归营者,立斩。
差一步都是不归营。
没有哗变,没有不满,想不受这份苦,脱下衣服走人没人拦着你。
军中无一声响,只有大鼓余音。
每每看到点将台下的虎贲劲旅,宋公明就热血沸腾,有这样的精兵强将,天下何愁不定。
宋公明,粘杆处秘密发展的探子,南山道的最后一位传人,曾经的水泊军师,现在的汝阳王帐下三品幕僚,掌军机要责。
“出发!”
三千虎贲齐动,整个安林都在地动山摇,好像地龙翻身,又恰似天公震怒。当马蹄踏碎安林驿道的清凉时,惊起的不是雀鸟,而是三十里外黑虎大营的烽烟。
沉默不语的博德一马当先,越过田野,越过河水栈桥,马不停蹄的来到黑虎大营。
宋公明不善骑射,一路风尘仆仆却也顾不得休息,王爷的怒火已经烧到头顶,他必须立马整军备战。
大营因为汝阳王的到来,喧腾热闹,留守的左军使迈柱热情洋溢的来面见自己的妹夫,对方终于从苏日娜的床榻站起来了。
他兴高采烈的问道:“王爷,我们去狩猎吗?”
回应他的只有寒霜字眼,“是!”
博德神色冷酷,比大雪山的寒冰还要酷寒。
收敛气血的武圣周围格外深寒,这是习惯‘太阳照射’的结果,当太阳收敛他的锋芒,生物们就知道一场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沙盘上阵旗各有所异,大的诸如乾元,东桑,罗斯,小的如一府一县的乱军,皆有涉猎。
如此繁密的地图来自粘杆处。
开国的八大铁帽子王,至今还剩三位,八妖旗也被拆的七零八落,凉州王的黄蝎旗更是四分五裂,连族内的定鼎族器都遗失了。
作为八妖旗最后的扛旗人,汝阳王的位置如火烧,似冰刺。
诺大一个神州,万万里土地,万万数人口,一统天下是多么大的丰功伟绩。
他不心动吗?
他是为了女人舍弃一切的吗?
坐在主位,左手边有一个密封的匣子,特殊的机关锁和符文锁,投递容易,打开颇为繁琐。
博德打开这个打开无数次的盒子,眼前再次浮现了敏敏的身影。
“敏儿……”
这个匣子是敏敏在他三十岁的时候送给她的,那时她才十岁。
右手边的兵法典籍,汉邦大儒经教过的刻本,是她十三岁给自己的。
一桩桩一件件,大帐处处都是敏敏的身影。
落后半个身位的迈柱,拉过宋公明,这个他从来都看不起的夏人。
知晓敏敏被害后,他也是面沉如水,进入大帐,双手抱拳做请令状。
“你要是男儿就好了!”
迈柱每次见到敏敏都会说这句话,想起鲜衣怒马的假小子,伪少爷,迈柱双手攥的更紧了。
他要请令,横扫泉州,屠城!
大帐弥漫着龙涎香也盖不住的铁锈味,直往人鼻眼里钻,物件还是老的好。
十三盏人鱼膏灯将沙盘照得鬼气森森。博德摩挲着密匣上的饕餮纹,机关锁弹开的瞬间,帐内温度骤降。他喉结滚动咽下逆血的模样,像极了正在蜕皮的雪蟒——这位武圣的鬓角,不知何时爬上了几缕霜色。
容山贝勒失踪七天了,麾下亲卫也一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起失踪的还有敏敏的情郎,一个夏人奴隶。
把密匣中的信纸震碎,博德闭眼沉思,一件事,两件事……
桩桩件件,件件桩桩……黑虎旗的大业被人生生的打断了。
“迈柱,派人传讯天荡府君,就说邀他一起荡平梁山,事成之后,我与他共分梁山。”
“博德!”迈柱皮甲内衬还有外甥女苏日娜的发丝。这个草原汉子拳头捏得关节发白,镶银护腕在案几上硌出深深凹痕。
他吼声里带着狼群失偶般的呜咽,却被更暴烈的血气逼退七步。帐帘翻卷间,众人看见左军使嘴角溢出的血珠坠地成斑斑鲜艳的血花。
迈柱等来的绝不是这个军令,他要的是讨伐元湛的恶令,而不是卑微的和信。
忍气吞声在乾人的世界中就是求和。
“迈柱,这是军令!”
噗……
迈柱又吐了一口更浓郁的沸血,过度催动血脉硬抗博德,他是愤怒的高看了自己。
“去吧,迈柱,我自有打算!”
迈柱晃了晃身体,不甘的抱拳,“得令!”
汝阳王率铁骑回营,必有动作,大军必动,然不是向南,而是向北。
邀请仇人上门,汝阳王自有打算,宋公明说的对,现在不是对元湛下手的时机,况且容山失踪,身为亲舅舅的迈柱也不太适合领军了。
失踪!
在博德的眼中就是死了。
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死了,都死了……
无人的大帐,博德凄然的笑着,无声,无言。
宋公明在军械库整理箭矢时,特意挑了支刻着敏敏小字的鸣镝。当迈柱的马鞭抽碎桐油灯罩,飞溅的灯油在他青衫上烫出星点焦痕。他便把那支鸣镝摆在了桌案。
“都滚出去!”
夏人书吏纷纷告辞逃跑,生怕跑的慢被马鞭子抽。
这位南山道传人扶正歪斜的玉冠,身后指尖捻着的《南山记》书页突然自燃,幽蓝火光照亮他眼底流转的八卦虚影。
“是不是你和博德说的,让他……”
“是!”
“你!”
宋公明轻轻拦住马鞭,“迈柱大人,当前我们不是要忧伤郡主,而是要担心容山贝勒。”
“你说什么?”
迈柱打仗是好手,权谋的技能点几乎为零,平常都是敏敏替自己的舅舅周旋,宋公明没指望对方能听懂自己的潜台词。
握在手中的纸张化为飞灰,宋公明直接说道:“容山贝勒是一员猛将,可当王爷是需要头脑的,平日有敏敏郡主帮衬,大人你隐为军中助力,一文一武,可保容山贝勒安然接过王爷的位置。”
“现在!”宋公明的纸张又掉落一页。
“敏敏郡主不在,大人你就要小心有人觊觎容山贝勒的位子,这个时候万万不要触怒王爷。”
又是一页书纸,他推开了八阶的迈柱。
走出军备仓库时,已然是一身冷汗,真怕这个糙汉子没脑子,好在有点,不多……
余光看到迈柱正在‘睹物思人’时,宋公明的肩膀轻松了一些。
元湛实力未知,财力惊人,在欧罗巴还有莫大的势力。来往两地的大东亚商会谁知道都装些什么。
如果没有火器的蓬勃发展,虎贲早就上门抄家,屠城,哪容许他一个小丑来回蹦哒。
身为军师,他掌握着外人难以知道的消息。
天荡府君居然在谋划东北。
神秘莫测的手段,就算是汝阳王也要小心应对。
这次请君入瓮,也是汝阳王想要试一试元湛的深浅。
总而言之,一句话,当前大业根基未定,还是不宜与元湛起冲突。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句话经过了历史的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