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山风裹着独属于墓地的肃杀，将脑袋一片混乱的杜熙茜吹出了几分理智清醒。
不可能有人看到，不然她在十一年前就会被人告发。
所以林珎是怎么知道的？到底知道了多少？
直到这个时候，杜熙茜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连自己当初做这件事最隐秘的心思都被林珎猜了出来。
只能是猜，因为她根本没告诉过第二个人，她一开始当作恶作剧冒充林珎给孙飞宇回信的时候有多矛盾，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的进退两难。这些心理活动只要她没说，林珎又能从何处知晓？
曾经那一份善意因为最后林行一的死，一度被杜熙茜认为是自己犯贱，可每当她自我厌恶的时候，又是这一份染着血的沉重善意让她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
她以为这辈子都只能独自咀嚼的一份善意，在她最求而不得的人面前，被她最想取代的人看穿，她没有一丝一毫觉得感动，巨大的耻辱感几乎快要将她凌迟。
她强悍，她自信，她意气风发，她前途无量，在对方这份不被仇恨影响的体贴下，为什么统统都发不出声响？
为什么面前167厘米身高的女人，会成为她无法超越的鸿沟？
为什么？
她红着眼睛恨恨盯着眼前的人，末了，唇角溢出一丝笑，自暴自弃般叹了一句：“早知道就不费这个心思了。”
拿着花卡的手不自觉地拽紧，强压住怒气的林珎冷声厉问：“你晚上睡得着吗？”
杜熙茜扬着嘴角轻嗤一声，“你看不到我现在多有成就么？你知道我现在多有钱么？我又美又有钱，还单身，是这个社会里站在顶层的精英人士，人要是像我这么成功，晚上做梦都会笑醒。”
“你晚上睡得着吗？”举着花卡的林珎又问了一遍。
杜熙茜的笑就这么突兀地僵在脸上。
“住嘴！”她失控地打开那一只展示着情书的手，高声道：“我为什么会睡不好？我要睡不着也绝对不会因为内疚，而是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把事情做绝，一念之仁害死了——”
这回没人打断她，她却自觉吞下已经在喉咙口的名字。她没再说话，像一只浑身炸毛的猫，气势汹汹地和对手对峙。
凛凛山风在这堵气墙面前，似乎也只能绕道走，临走的时候带走了从林珎眼眶里坠落的一滴泪。
“我为我哥不值得。”被漫天漫地悲伤侵蚀的林珎颤着声说道，“因为你那一点污糟的心思，害得他没了一条命。不值得。真不值得。”
“不值得？”同样红了眼的杜熙茜恨声道：“林珎，你要点脸，为了你，你哥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却说他做得不值得？林珎，你他妈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身在福中不知福？”林珎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猎猎如风的目光摄住对面那一双眼睛，无声地诘问着。
内心百种情绪翻涌的杜熙茜激动道：“难道不是？”
她逼近一步，语气阴狠地反问道：“你有穷苦的童年么？你有经历过喝醉酒就喜欢家暴的父亲么？你有因为穷到穿不合身的衣服被人嘲笑么？你有因为拿不出零花钱，在面对进入教室来乞讨的小乞丐感到窘迫不堪么？你有因为母亲当保姆被人当众嘲笑么？
你没有。
你生下来就什么都有，富有的家庭，有爱的父母，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的双胞胎哥哥。
所有我渴望不可及的东西，你都能够轻易拥有。
你知道在行一死后，我其实问过你妈妈，为什么不支持你学琴的原因么？”
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带着不甘的疯狂，“你妈妈说因为那不是你的人生。”
“哈哈。林珎，所以你的人生就该是顺遂安康，平安喜乐，学琴太辛苦，你不该也不用吃这个苦。”
杜熙茜恶狠狠地一瞪：“凭什么？”
“啪”，清脆响亮的一声耳光，是林珎忍耐许久后的回答。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连声音都有着颤抖：“你害死我哥，作为我能够轻易得到一切的惩罚是吗？你以为你是谁？上帝吗？你又凭什么左右别人的人生，让无辜的人为你的不幸买单？”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杜熙茜反而平静了些许，看了眼墓碑上的少年，她对着林珎冷冷说道：“林珎，当着你哥的面，这一巴掌我让你打。”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满心怒火的林珎压根不接对方的茬，忿然道：“我不管你自认为你的手段有多高明，无论如何，我要你为害死我哥付出代价。”
“凭你？”杜熙茜心酸地嘲讽道，“还是凭纪徐清？林珎，你别以为你有多清白？当我看不出来你和纪徐清的婚姻是钱色交易么？你恐怕不知道，你在堂堂纪总眼里只值多少钱吧？”
林珎悲凉反问：“一个人在你眼中的份量就是看ta值多少钱吗？那你觉得我在我哥心目中是个什么价钱？”
又一次被她在自己心里精准地插上一根刺，杜熙茜忍耐地吁出一口气，咬着牙笑道：“林珎，我祝愿你今后的人生永远陷入痛苦，活得生不如死，因为你如今拥有的一切本该是行一的人生。有句话你说对了，你不值得。”
林珎怒道：“偷换概念就是你害死我哥以后还能心安理得继续跟我做朋友的秘诀是不是？我以为在我哥面前，你至少会因为害死他表现出悔意，结果你还是只会把错推到别人身上。如果你真的像你表现得那么强大，杜熙茜，你为什么不敢面对你犯的错？因为太痛苦所以不敢面对吗？不，是因为你是一个懦夫，你既不敢承认你内心的阴暗，也不敢承担这种阴暗带来的后果，你就是一个又自大又自以为是的懦夫！”
佯装的笑再也挂不住，羞怒交加的杜熙茜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须臾，她的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的笑。
林珎莫名一悚，才要开口，鼻间传来一股异味，刚反应过来，一块白色有着浓烈刺鼻气味的毛巾已经捂住了她的口鼻，挣扎不到两下，失去意识的身体已经软软地倒在了身后男人的怀里。
“你们胆子倒是大，居然想到用这招。”一副看好戏模样的杜熙茜轻飘飘地说着，“这下纪总怕是不给钱也不行了。”
男人把怀里已经昏迷的林珎小心放倒在地上，站起身看着杜熙茜，戴着口罩的脸上露出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口罩底下绽出一抹笑，“也不是只有纪总要给钱。”
杜熙茜警觉起来：“什么意思？”
男人握紧手上的毛巾，不失兴奋地说道：“能赚两份钱的好事，傻子才会错过。”
艹！过河拆桥！
反应过来的杜熙茜转身就跑，然而高大强壮的男人两步就追上了她，在她高声叫唤的下一秒，有着同样成分的毛巾已经捂住了她的口鼻，毫无意外地，她很快瘫软在了男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