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犹豫了片刻，并不肯说。
云中君扯了扯她那飘飞犹若无物的袖子，低声道：“还是说了吧，别骗她。”
瑶姬叹了口气，道：“不太好，其实……是很不好。”
百里相神情顿时紧张。
“就在他藏在人间的一魂一魄往生之后，苍梧便传来消息，凤启被属地奸佞所害，不幸殒命。不过幸得南海的毕方上神出手相救，用焱境石保下了他的魂魄。”
“焱境石在哪里？”百里相垂眸，默然许久，方才问道。
“被苍梧帝君和君后封存东岐山了。”云中君犹疑了一下，最终说道：“苍梧四子，这其中最小的那个，如今就拜入了云梦门下，是我们的十三师妹。为了救凤启，她也出力良多。”
“小师妹，其实我曾经用一盏灯救回过一个人的命。那个人现在就在昆仑墟东华帝君手下当差，专司草木的一介小仙，名叫——熊槐。”
百里相虽然无心八卦，可还是勉强说道：“熊槐？那不是二师姐在人间的恋人？”
当年熊槐和瑶姬这段人仙恋，可是在天界闹得沸沸扬扬。虽说天界众仙大多是大度的仙，高尚的仙，可碰上这种几乎要闹得天崩地裂的八卦逸闻，无不是抖擞精神，认真打听。
此事百里相亦有所耳闻，更何况，她的家里有一个堪称天界八卦四库全书的二哥，她想不知道都难。
“没错。”瑶姬答得轻快：“就是他。他的性命就是我用一盏灯，救回来的。那盏灯的名字叫作，玉虚琉璃盏。如今十三师妹已经从归墟深渊中夺来了半盏灯，剩下的半盏灯，就要靠你去夺了。”
百里相忽然振作，凝眉恨声道：“我要为他复仇！江风启也好，苍梧的大殿下凤启也罢，我要杀了他们，为他复仇！”
瑶姬没来由地打了个颤，“好，小师妹其心可嘉。现在我们和你讲清楚，这半盏灯该如何夺回。”
云中君道：“江易寒和天界龙族的二殿下屠谬有所勾连，定期开启妖门，为祸人间。江易寒会在三日后再次开启妖门，这一次开妖门不同往时，会是四敞大开地开，不再是从前那样只开一条门缝，而是会被全部打开。”
瑶姬继续道：“而妖门全开时，妖怪会通过一个阵法到达人间。那个阵法，便叫作百里灯阵。”
百里相眯眼，“百里灯阵？这阵是在妖门里，还是在妖门外？”
瑶姬道：“妖门里。所以此次夺灯，会是千辛万阻之难。十三师妹为了在归墟之底夺那半盏灯，已经身受了重伤，现下在九重天药君处休养生息呢。我想你也不会在百里灯阵中全身而退，你不愿回青丘，夺灯之后可以上云梦宗养伤。”
百里相却是满面固执，问道：“半盏灯？只需要这两个半盏灯合二为一，就能把他救回来？”
瑶姬点头，道：“全天界只有我知道如何点灯救人，待你成功之后，我和小师妹会在毕方上神的南海等你。”
百里相重重点头，“好，我们到时见。”
瑶姬和云中君对视一眼，同样重重点头，异口同声道：“小师妹，我们到时见！”
——
永安京中安静了好几日，皇城内更是死一样的沉寂。
金吾卫们都被金丹收买妥当了，可太仪殿内迟迟没有二殿下称帝的消息传出。
宫中已经人人皆知燕厉帝江擢和大殿下江风启驾鹤归去的消息，就连民间都已经风声四起，将那日宫中走水烧死皇帝贵妃和大皇子之事，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可永安京中，仍是诡异的宁静。
没有半句即将举行国丧的诏书从宫中送往各地府衙，礼部也没有收到任何为二殿下准备继位大典的谕令。
人心惶惶，百里相就是在此时，腾云归京的。
她用了法术遮掩，凡人看不见她，可近日在太仪殿和尚书房来回的二殿下江易寒，却是看得真真儿的。
江易寒也不知为何，龙族的二殿下屠谬指明了要在尚书房见他。
可这些细枝末节，他已无心去探究，他的全部心力都凝聚在屠谬的一句话上。
“四月十三，就是大开妖门之时。你助我将阵法开启，放出全部妖怪，我定不会亏待你的。届时，登仙台上，一定会给你留位置的。”
这句话让江易寒心神激荡、彻夜难眠了好几日，人间琐事，早已忘怀。
林明仕和沈重联名上疏了好几次，皆是问国事，江易寒随便批了几个朱印，便算打发了。
四月十三，开妖门。
深夜，江易寒站在摘星楼上，心中半是期待，半是忐忑。
他脚踏八卦，手中捏决，口中念咒，拿出屠谬借给他的龙鳞，朝着空中划去。
乌云顿时铺天而来，将一轮将圆未圆之月遮蔽了个严严实实。随即，他也看到了那个令他魂牵梦萦却并不想见到的身影——百里相。
红衣似血的百里相浮在一团云之上，身后是几乎要与云气融为一体的九条狐尾。
江易寒看着她，面色有了一丝犹疑，“百里，你要做什么？”
百里相没甚表情，冷冷道：“不做什么。我来亲眼看着你开妖门，放群妖出世。你放心，我绝不拦你。”
江易寒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看着神情肃穆的百里相，忽然觉得她面相之庄严，几乎像不染凡尘的圣女了。
妖气丝丝缕缕从被龙鳞划开的虚空中透出，百里相不语，闪身将那条缝隙让了出来，淡然地扫了一眼仍犹豫不决的江易寒，道：“江易寒，你继续。”
“啊！”江易寒仿佛忽然听到了什么不容违抗的圣旨，口中爆发出一声喊，狠狠地挥着手中龙麟，向虚空再度划去。
三次过后，天象异变，虽然肉眼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可那片天空，在向外散发着几乎凝集成实体的妖气。
百里相凝眉，心道妖门果然大开了。
她聚精会神盯着那凝着黑雾的一片窄天，不多时，便有一只锋利的爪子从妖门中探出，朝外试了又试。
发现没有半分结界和灵障的阻拦，那还在妖门内的东西忽然发出一声婴啼，朝外猛地奔出。
百里相的瞳孔骤然缩紧，果真是饕餮！
饕餮本是关押在轩辕丘结界内的上古大妖，前些日子，她便得知饕餮已在天界四处出没作乱。
没想到，这群妖最终想染指的，竟是人间？
那饕餮兴奋至极，先是匍匐在江易寒脚下，发出了低沉的呜咽声音，随后又转头看向百里相。
两只灯笼般的血眼中，凶光直冒。饕餮的背脊高高拱起，分明是要攻击了。
百里相腾云朝后退了半步，望着下方静寂的宫宇。
她也未曾想到，江易寒选择开妖门的地方，竟会是皇城内的摘星楼。
此楼耗费良多，本意是平地起高楼，只手摘星辰，历朝历代只有帝后和格外受宠信的皇子才能登楼，一览夜景芳华。
今夜，天幕却黑如浓墨，妖气弥漫中，宫道上燃着的几盏灯也摇曳不定，闪着昏黄的一点。
率先出妖门的那只饕餮垂着涎水，一声低吼，凌空朝着百里相扑来。
百里相不动，却看了一眼江易寒。
那是深深的一眼，深到江易寒几乎认为这便是诀别，百里相却扭头过去，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四敞大开的妖门。
“百里！”
摘星楼被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之中，也吞没了江易寒最后的一声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