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离江璟灏只有半臂距离远的兑三,迷茫地望着已经石化的江璟灏。
他能清晰地看到爸爸脸上的表情一会儿错愕迷茫,一会儿惊喜激动,一会儿又严肃冷静……
不断迅速变换着脸色神游天外,搞得他简直一头雾水。
爸爸是为想不起诗句在苦恼啊,还是觉得名字跟他禁忌的围棋有关不合适?
“爸爸,爸爸?”几声呼唤,才成功让魂不守舍的江璟灏暂时回到现实,“你怎么了?”
“为什么你的名字用这首诗?为什么你妈妈记得这首诗?”
他魔怔地质问兑三,兑三又怎么知道?
“你不喜欢?”兑三有点害怕这会儿有些神神叨叨的江璟灏,虽然这么说不礼貌,但他看起来真的有些精神不正常。
江璟灏摇摇头,说不出话。
他觉得自己声带发紧,浑身发麻,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无地自处的他,实在没办法好好面对儿子,开始跪在地上捡棋子,一颗,一颗。
从敲击棋奁的沉闷,到棋子间互相碰撞的清脆,他捡了很久,爬行着,从这里挪到那里。
有些狼狈,也有些落寞。
兑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帮忙,愣在原地。
棋子慢慢堆积,情绪也渐渐稳定,这许多年,压力大的时候,下棋是江璟灏最好的解压方式,比什么都管用。
人只要冷静下来,脑子就能正常运转,他开始思忖那些令自己困惑的地方。
兑三刚刚那样惊恐的神态,是配合凌桑隐瞒,怕我知道他名字的来历?
可是如果怕,为什么还要讲给我听?
还是因为才受过伤,现在又差点意外被砸,惊魂甫定?并不像啊。
是不是凌桑从来没告诉过他,自己以前是棋手,他正感意外?
是不是他其实刚才不是惊恐,只是讶异,自己会错意了?
棋奁渐渐装满,随意扫一眼,地上已经干干净净。
约莫除了滚入什么缝隙里的,其余均都捡回来了。
江璟灏这才有精力审视自己,自嘲地笑了笑,“有病。”
随后,扶了扶眼镜,深呼吸调整好状态,悠闲地把棋盘摆放在自己面前,招呼兑三坐进自己怀里,开始在棋盘上落子。
“是不是凌桑从来没告诉过你,爸爸其实还很会下棋?”
“你可以说围棋?你不讨厌围棋?”兑三答非所问,有些意外地扭头看他。
江璟灏指法娴熟,落子干脆,修长白净的手指拈着晶莹剔透的棋子,真的很帅,难怪会迷倒妈妈。
“我是围棋手,怎么会讨厌围棋?”江璟灏一边还在往棋盘上落子,一边被儿子的话逗得失笑,“谁跟你说我讨厌?”
“妈妈……”兑三看江璟灏不假思索、利落敏捷地在棋盘运筹帷幄,有些看呆,不由就顺着问话出卖了凌桑。
直到发现江璟灏很久不再往棋盘上放棋子,兑三才回神,忙不迭从他怀里挣开,“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凌桑凭什么说我讨厌围棋?”她是什么意思?讨厌我,讨厌我的职业,却给孩子起了跟这句对他人生很重要的诗句相关的名字,她在玩什么把戏?
“不是的爸爸……”兑三快哭了,他苦心经营这么久,可不是为了一句无心的话让父母产生误会啊。
“你听我说,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真是的!为什么越想说清楚越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好,我听,你慢慢说,别着急,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天知道他现在脑子也已经混沌到根本词不达意,在极尽克制。
说真的,也就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了,才能强忍着心中的不痛快,听一听还能往他心上扎什么刀。
“我知道你下围棋很厉害,妈妈都告诉我了,但是她不让我碰,也不让我提起,不是讨厌,也不是骗我,是怕你伤心。她说,你因为一个意外,再也不能下棋了……”
“她真这么说?”本以为会听到什么编造的丑化与控诉,万没想到答案完全超出想象。
竟然!一切竟然,因为散落一地的棋子,峰回路转?
是了!凌桑从来没有抹黑过自己,哪怕自己咄咄逼人又混不吝。
自己怎么会忘记,自己怎么能忽略,自己怎么可以没当回事!!!
他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听儿子的解释,抓耳挠腮的,甚至有些害羞。
如果有人现在对着他做个透视,定能看到一朵朵扶桑花争相怒放,急切地向上生长着,挤了满心满腹。
“杨越,给我订今天最快的航班,我要带兑三去京安。”
“能推就推,不能推的等我回来,要不然就交给董事会和周副总。”
“记得决策层会议必须让江溱参加,不能让她随便请假。”
“爸爸?”坦白讲,饶是这么聪明伶俐的兑三,此刻也并不能心领神会。
“我带你去参加凌桑的毕业典礼好不好?”
“真的吗?”兑三激动得眼睛放光,不过比起莫名其妙突然欣喜若狂的江璟灏来说,只两秒就恢复理智。
这么突然?下一会儿棋,就决定了?
江璟灏顾不上跟兑三再浪费时间解释什么,跑上楼去收拾行李。
虽然兑三也很想冲动一把,“可是我还没放暑假啊……”
“没关系可以请假。”
“妈妈知道会骂我的……”你明明才说不让小姑妈请假,未免太双标了吧?
“我顶着!”
你顶着有什么用,我妈从来没鸟过你。
“我脸上的伤,妈妈看到就知道了……”
“就说我撞的。”
你想过后果吗?这不是在进一步制造你们之间的矛盾吗?
他跟在江璟灏背后,看他手忙脚乱一刻不得闲地收拾东西,还真就说走就走,不是开玩笑。
兑三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以自己现在的水平还无法挑战大人的世界,没办法用已知的逻辑关系解构他们所作所为的时候,就是他和江璟灏在几个小时后出现在京安机场的那一刻。
心服口服。
“给你妈打个电话,让她来接我们吧。”
“你怎么不打?”兑三心说,我可不敢。
“我怕她不接。”
哼!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快三个月了,江璟灏可真能忍,一点都没跟儿子透露过他们现在已降至冰点的关系。
他的这对父母,真的很厉害,各种意义上。放到以前,都是当特务的一把好手。
怎么做到既相看两厌又保持平和如常的微妙状态的?
“我不是没想过你俩又吵架了。”兑三嘴硬地为自己挽尊。
说着,拨通了凌桑的语音通话。
“妈妈,你忙吗?”
“不忙,你放学啦?”
“不忙的话,你来接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