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祈年从堂屋里走出来,披着身军大衣,一步一步下台阶。
傅爸爸坐在藤椅上,烟还没灭,烟灰落了一半在膝上。
“你妈说,后天初八,家庙那边要重修。老头子那边也来信了。”
傅祈年顿住脚,转头看他。
傅爸爸没抬眼,“你爷说,以前你在前线,家庙排位不立名。现在调回来,也该有个交代。”
他顿了顿,“可我这几天听得最多的,不是家庙,是部队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
傅祈年没说话,只是站着。
他自然知道,组织上这几天不止找他谈,还找了他爸爸做思想工作。
傅爸爸终于抬头,盯着他看了几秒。
“你真的想清楚了?那个位置,是副处,不上不下,但至少命稳。”
“我知道。”
“你去那里,不是调任,是换身份。你妈一辈子胆小,我是没告诉她——至于明月,你还是和她好好商量一下,在做决定吧。”
傅祈年眼神静静地,像一口井。
“爸,我能答应调离,是因为我清楚我还扛得住。不是所有人能顶那种岗位,但我能。也不是所有人想留下来,是因为害怕前线。”
傅爸爸深吸一口气,“你要真是想转业,我一句不拦,跟上面求一求,也不是没法下。可你这是下海吗?你是下套。”
空气一时静下来,只有远处广播里传来老歌的尾音,黯哑、飘忽。
傅祈年低头,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
“我不是非要成什么英雄。但我知道,有人该守着。就像我知道,我不去,也会有人去,只不过……可能没我沉得住,那里我熟,而且我身份是正规商人,不会有什么风险。”
傅爸爸闭了闭眼,掸了掸烟灰,“你是我儿子,我不该说这些。可你记着,卧底这事,不是谁都能来回全身而退的。”
“你哪天不想干了,就别撑面子,回家。”
傅祈年笑了笑,眼尾有光。
“我真回来了,您不骂我窝囊?”
傅爸爸沉默了几秒,开口:“只骂你早该回。”
傅祈年从傅爸爸那里离开,在走廊看见了傅北辰。
少年靠在门边,双手插兜,正静静看他。
他的目光落在傅祈年身上,尤其是那一身久违的军装,视线微滞了一瞬,像是被什么勾住了。
傅祈年扬了扬眉:“怎么,没见过你爸这么帅?”
傅北辰收回目光,语气不咸不淡:“不是不当了?”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他胸前的领章——铁灰底纹配着金色松枝,代表着隶属边防军区,眼底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傅北辰是大孩子,这几天来来往往的军车以及军叔叔们,难免引起他的好奇,一来二往,他也就知道爸爸要转业下海,而部队不放他走。
傅祈年笑没了:“问这么多干嘛,想去当兵?”
傅北辰没接话,脚尖轻踢了一下门槛:“你当初不是说,这身衣服脱了就不想再穿回去?”
傅祈年垂眸,指尖摩挲过肩章的边缘,片刻才道:“可人有时候,总得穿回去。”
*
明月晚上被老太气的,又听说她买的是凶宅,饭都快吃不下了。
打开收音机,拧到广城县广播台儿童频道。
这个频道从晚上七点半播到八点整,是“东方家x广城广播台”合作试运营的一部分,专门播讲童话和寓言,试图打造“儿童睡前黄金十五分钟”,主打“让广播陪孩子长大”。
故事正讲到《小刺猬过冬》,小孩的声音清亮温柔,配乐是老式风琴与口琴,音质干涩却有种年代感的暖意。
明月坐在桌边,一边听,一边用筷子戳碗底剩下的青菜叶,神游物外。
就在刺猬正给自己垒第二个草窝时,电话铃突兀响起。
她一个激灵,蹭地起身奔过去,抓起电话筒。
“喂?”
那头是熟悉的男声,低哑里透着点疲惫,尾音还沾了点笑意:“我掐着点儿打的,赶上了吧?”
明月嘴角一翘,语气却哼哼唧唧:“差两秒你就欠我一个电话赔偿。”
傅祈年轻笑了一声,听起来像是整个人卸了半口气:“老婆,你在干嘛?”
“你想听什么?”她故意拿腔。
“嗯,想听你跟我撒娇。”男人语调懒散,带着惯有的低调轻佻。
电话线那头,两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灯光越发昏黄,电话筒贴着她的脸都发了热,像多说一句,线都会烧断。
明月模仿白天宋老太太那通阴阳怪气的腔调,断断续续讲了几句。
傅祈年一听就笑了,低低的,还带点咬牙切齿的宠:“你可别真动手,出了事我可担不起你这个案底。”
“她再来叨叨,我真得把她那副假牙摘下来当花盆。”
“你不是作精吗?”他调侃,声音慢悠悠的,“怕她做什么?”
明月眼一翻,“你等着,等我忙完这阵子,我作死她。”
傅祈年爽朗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明月听着从耳朵一阵电流到尾椎骨,她都能想象他笑得时候,那眉眼微微眯着,两颗虎牙露着,像个大孩子又带着点糙汉的帅气。
她舔了舔唇角,突然想起房子的事,声音一紧:
“还有,那阿旺,给我弄了套凶宅。你信不信他贪了我钱?当年,我可两只眼睛亲眼看到他在吃大餐!肯定拿了差价!”
傅祈年那头沉默了两秒,仿佛在咂摸这个信息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