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书寻到顾氏。
顾氏糊里糊涂的,光顾着替她选布料、选款式,定了好些衣裙,根本不知道楼下发生的事。
“书儿,快来看看,娘看到好些衣衫,真的很好看,我照着你的尺寸,每款定一套。
我的书儿如此貌美,自然不能暴殄天物!”
咏书不忍打断顾氏的兴致,只能上前查看,又挑了好些时辰,直到顾氏觉得疲累了,两人才打道回府。
顾氏刚刚上了马车,掌柜的便出来喊人。
“姑娘,还有个尺寸没量好,绣娘让您再进去一趟。”
咏书不疑有她,连下人都没带,独自走了回去。
来到后厢,就被人堵了嘴,从后门带上了一辆马车。
当她惊魂初定,看清来人是谁时,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身子微微颤抖。
高大威猛的男人,将马车挤得满满当当,强烈的逼迫感,令咏书浑身不自在,感觉呼吸都紧张了起来。
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视线落到几案上,眸光猛地缩紧。
马车中间的几案上,摆着一只深褐色荷包,上面只绣了一片树叶。
她震惊地抬头,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不经意招惹了这么个可怕的人物。
“我……”
男人根本没给她机会开口。
“姑娘,你东祸西引,若我被人发现,岂非扣上盗贼的帽子?
你一个姑娘家,竟然如此恶毒?”
“恶毒”两个字刚刚吐出,咏书的面色又白了三分。
眼前的男人,像判官一样,高高在上地指责着她。
她也不想,她也后悔,可她当时急晕了头,这才出此下策!
她名声已然受损,若再被人发现,云箭秋的荷包在她身上,她就是有八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她是不得已的。
可男人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开口就是“恶毒”。
这句“恶毒”在她体内引发一场飓风。
被努力压抑的恐惧、痛苦、委屈,像雨后春笋般,疯狂地在体内横冲直撞。
不知为何,明明眼前是陌生人,咏书却再也忍不住,捂着脸痛哭失声。
这一哭,就像决堤的河岸,泪水倾泄而下,怎么止也止不住。
被废王强掳后,在那黑沉沉的屋子里,目光所及全是刑具,鼻间闻到的全是恶臭的血腥味。
就算被救,那间可怕的屋子、当晚的恐惧与无助,犹如附椎之蛊,让她夜夜噩梦,整夜整夜无法安眠。
她不愿祖母担心,更不想母亲烦忧,人前她装得不以为意,早已忘却了那段记忆。
人后却拼命压抑恐惧,试图将那段经历,从脑海里彻底排挤出去。
可越是压制,越是反弹得厉害。
近期,她总觉得体内那股恐惧感,日益膨胀,她真害怕彻底失控,自己被恐惧奴役,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
今日,体内的这颗雷,竟然轻松地被眼前的男人点燃。
他的一句“恶毒”,就像诅咒,燃爆了她身体里的恐惧。
她尖叫、痛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那个无依无靠,只余恐惧的暗夜。
长相倾城的姑娘,还没等他问及原因,竟然失控地痛哭起来。
反倒令平庚年有些意外,并且手足无措起来。
他是武人,哪怕面对千军万马,眉头也不会皱一皱。
可面对眼前嫩生生的小姑娘,他却蹙起了眉头。
渐渐的,他发现不对劲。
这姑娘的哭声,不是委屈,不是逃避。
她的哭声里,含着深深的恐惧。
她捂着面,眼泪打湿了衣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哭得声嘶力竭。
他的心蓦然疼了起来,像是有刀绞动着。
这种感觉很陌生,甚至可以说,他活到现在,从未体验过。
下意识地,他张开手,将浑身颤抖着的小姑娘,轻轻地揽进怀里。
猫儿一样柔软的躯体,刚刚入怀,令他身子一僵。
一股淡雅的馨香,随着柔软身子的靠近,萦绕在他鼻间。
他的心神,猛地恍惚了一瞬。
他下意识想推开那个令他失神的躯体,可咏书却不肯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咏书紧紧地扒着他的手臂。
心,猛地落到实处。
不知哪来的安全感,让她一下子松懈了心神。
紧绷了那么久的神志,在这一刻,终于得到解脱。
下一秒,她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平庚年看到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的姑娘,顿时头疼不已。
自己难得心软一回,却给自己添了大麻烦。
这人,赶也不是、扔也不是,只能轻轻地抱着,动弹不得。
门外的长随嘿嘿地笑了起来。
主子自夫人离世后,活成了相国寺和尚。
天天素着,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这回好了,美人在怀,看他还做不做和尚?
马车上,锦绣阁最上层。
宋谨央神色凝重地望着正面的马车,眼里似有星光点点。
素香全身紧绷,像只炸了毛的小猫,一有不对劲,就立刻伸出爪子挠人。
“长公主,姑娘不会有事吧?平庚年这个臭男人,若是敢欺负她,我定然给她点颜色看看。”
宋谨央心中忐忑不安。
她今日照例巡查生意,一大早就到了锦绣阁,直奔四楼查账。
她来得早,故而没有人知道,长公主竟然就在楼上。
并且将楼下的闹剧尽收眼底。
只是,她没料到,韩家的丫头如此大胆,公然调换荷包,倒是让咏书牵扯其中。
待人潮退去后,她派掌柜的将云箭秋和平庚年请到楼上。
平庚年借机将荷包里的东西还给了云箭秋。
不过,留下了荷包。
“云大人,荷包能否借我一用?”
云箭秋只要金刚石,至于荷包,并不重要。
见平庚平开口,自然无不答应。
平庚年见事情办妥,转身离开了。
而云箭秋借机将金刚石的事,同宋谨央透了底。
宋谨央立刻大喜过望,直接让素馨取了一小块,进宫找中宗禀报去了。
等云箭秋离开后,掌柜的着急惊慌上楼,吞吞吐吐禀报。
说平庚年的马车停在后门,迟迟没有离开,怕是想找咏书问个清楚。
宋谨央蹙了蹙眉,刚想让掌柜的提醒顾氏母女,早些回府。
开口的一刹那间,她整个人如有神启,眸光瞬间亮起。
话锋一转,直接让掌柜的,把咏书留下。
哪怕咏书不说,她也早就看出她的压抑与回避。
她悄悄地观察,知晓她的痛苦,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助她。
只能日日干着急。
毕竟这种事,只能靠自己走出来。
她想到威猛的平庚年,浑身上下满是生人勿近的气势。
若用他逼一逼咏书,可能逼得她不得不直面内心的恐惧?
她,不知道。
却,想试一试。
直到平庚年丝毫不懂怜香惜玉,把咏书绑上马车。
宋谨央不免后悔,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素香更是摩拳擦掌,只等她发话,便立刻冲下去解救咏书。
“再等等!”
宋谨央强压着心中的担忧。
反复告诫自己: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安慰与温暖若无法令咏书解脱。
那么就用强硬、凌厉、逼迫、威压,激出咏书潜在的不堪,逼得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
平庚年这头野狼,连自个儿都没想到,就此一头掉进宋谨央挖的坑,从此再也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