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压着连绵的戈壁漫过来时,暖暖掀开马车帘,粗粝的风沙裹挟着骆驼刺的苦涩气息扑面而来。
远处土黄色的城墙如巨兽般盘踞在天际,垛口间猎猎飘扬的玄色军旗,在残阳里染成暗红。
“到龙门关了”。崔嘉逸放下手中的舆图,青金石扳指叩在车辕上发出清响。
暖暖望着城门洞开时扬起的尘雾,瞥见守城士兵甲胄上斑驳的锈迹,与京城禁军的鲜亮甲衣判若云泥。
驿站的夯土墙上爬满枯藤,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暖暖踩着布满裂痕的青砖走进客房,窗棂间漏进的月光里,浮动着肉眼可见的沙粒。
她伸手摸了摸褪色的锦被,忽然想起临行前母亲塞进行囊的软缎被褥,此刻正安静躺在箱底。
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让丫鬟替她换了下来。
既然都带来了,就没必要没苦硬吃。
更鼓声惊起城外的狼嚎时,房里的烛火依旧亮着。
初来乍到,暖暖对这里的新奇大过了对苦寒之地的不适。
晚饭是两大碗面,两荤两素,还有一盘看起来像面饼一样的东西。
驿站的官员对此深表不安,让京城来的贵人吃这些,实在是惭愧。
崔嘉逸却不是那些矫情摆架子的官员,崔家人享得起福也吃得了苦;暖暖也吃得很香,实在是饿了。
西境的天黑得很早,吃过晚饭,不过也才申时末,但天色却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崔嘉逸从自己随身的荷包中掏出两块肉干递给侄女,“非得闹着要过来,也不知你图什么?”
暖暖:“我就是想四处看看,否则总在京城看那四四方方的天,有什么意思呢?”
崔嘉逸眼中满是忧虑,“这里可不是京城,凡是出门,一定要带上护卫和暗卫,还有大哥给你挑的两个会武的丫鬟,一定让她们寸步不离身的跟着你。”
暖暖:“知道了,三叔,这些话你一路上都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了;你怎么也跟我娘似的。”
……
翌日清晨,吃过早饭后,暖暖带着自己的护卫队出了驿站。
丫鬟丁香道:“姑娘,晌午时这边的日头会特别晒,咱们可得早去早回啊。”
暖暖跨上马背,“走吧走吧。”
久住在边境的百姓,或多或少会嫌弃这里的贫瘠;也只有暖暖这样远道而来的京城人才有闲情雅致欣赏西境的边塞风光。
除了两个会武的丫鬟,暖暖身后还跟着八个身形魁梧健硕的侍卫,暗处还有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卫。
如今是八月上旬,清晨的西境还有丝丝的凉意,而随着日天色渐渐大亮,戈壁的日头像块烧红的烙铁,烤得沙砾都腾起袅袅热浪。
暖暖的素白中衣被汗水浸出深色水痕。她正要唤侍卫歇脚,忽听身后传来几声不怀好意的口哨。
\"这位公子细皮嫩肉的,倒是像个娘们儿。\"沙哑笑声裹着酒气扑来,两个腰间别着锈刀的匪兵晃悠着围上来。
为了避免麻烦,暖暖今日穿得是一身男装;可那张白嫩得豆腐似的小脸显然不是一个男人能有的。
一个络腮胡的匪兵伸手要掀她衣领。
丁香瞬间横剑挡在身前,剑刃擦着对方手腕划出细长血痕。
\"敬酒不吃吃罚酒!\"另一个独眼匪兵狞笑,抽出腰间短刀直刺暖暖面门。
寒光闪过的刹那,暖暖旋身错步,软剑如灵蛇出鞘,剑尖挑断她束发的皮绳。
\"果真是个雌儿!\"匪兵们眼睛发红,嘶吼着拔出兵刃。
戈壁滩上顿时刀光霍霍,血腥味混着沙尘扑面而来。
护卫们将暖暖护在中央,刀剑相撞的铿锵声惊飞了远处觅食的禽鸟。
独眼匪兵瞅准空隙扑来,却被暖暖反手一剑刺穿肩胛,惨叫着瘫倒在地。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清亮呵斥:\"何人在此喧哗闹事?\"暖暖抹了把脸上的血渍望去,只见枣红马驮着玄甲将领冲破漫天黄沙,鎏金护心镜在日光下烨烨生辉。
那将领眉眼如刀刻,小麦色皮肤被风沙打磨得愈发坚毅,腰间青铜虎符随着马匹颠簸轻响,彰显着此人不同寻常的地位。
赵钧翻身下马时,玄甲下摆扫落几片砂砾,腰间虎符随着动作发出清越声响。
日光在其玄甲上镀了层流动的金箔,他俯身查看匪兵腰牌时,喉结在紧绷的脖颈间滚动,“戍边第七营逃兵?三日前就该枭首示众的人,竟还敢在这撒野。”尾音裹着冰碴,他猛地扯下腰间虎符往副将掌心一丢,“带回去严加拷问,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私放!”
副将领命离去的脚步声渐远,戈壁滩陷入诡异的寂静。
男人转身时带起一阵裹挟着皮革与硝烟气息的风,暖暖仰头望去,正对上他微眯的丹凤眼。
男人余光瞥了眼被护在中央的姑娘,素衣染血却难掩清丽,鬓发散乱间露出的眉眼如春水含星,被风沙揉红的眼角更添楚楚之态。
大漠的风沙,绝对养不出这样清灵水秀的人。
“统兵疏忽,让姑娘受惊了。”男人拱手为方才匪兵的惊扰致歉,语气较之刚才温和了不少。
“多谢将军解围。”暖暖福了福身,视线却落在其腰间半露的蟠龙纹玉佩以及其右手虎口处的一道月牙形疤痕。
嘴角无声的勾起,只见其忽而欺身上前,素白裙摆扫过沙砾发出细碎声响。
陌生气息的逼近让赵钧本能地握住剑柄,女子发间茉莉香扑面而来,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扫到他绷紧的下颌。
“姑娘,你、你这是?”喉间泛起干涩,赵钧本能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马鞍,鎏金护腕硌得生疼。
暖暖踮脚逼近,睫毛在他侧脸投下颤动的阴影:“敢问将军贵姓?”
那双清亮的眸子让赵钧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虽然不明白萍水相逢,对方为何会有此一问,但他还是照实说道:“在下姓赵。”
话音未落,眼前人突然轻笑出声,梨涡在染血的脸颊上若隐若现。
风沙卷起她散落的发丝,语气揶揄道:“原来是世子殿下,失敬失敬。”
赵钧顿时如遭雷击,反手扣住她手腕,玄甲下青筋暴起,鹰隼般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不待对方说话,掌心传来的温软触感让他心头一颤,慌忙松开手,却见对方双臂环胸,笑意里带着几分狡黠。
“我都猜到你是谁了,你却猜不到我是谁。”暖暖晃了晃被他握过的手腕,日色将她眼底的促狭映得愈发明亮,“看来世子殿下的消息不够灵通啊。”
她转身时披风扬起的刹那,赵钧瞥见她内衬袖口绣着的银线缠枝莲——那是京城最流行的样式。
京城来的人?
难道,她是母妃派来逮他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