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本想说他两句,但是又见影一面上已是忧虑,最终也只是长长舒出一口气,对他说:“走吧。”
外头还飘着雨,姜清匆匆拿了件披风便跟上去。
上官柳的别院里,仆人并不多,他平时不怎么住这边,只安排了几个小厮看着宅子,平时做些简单的扫洒,他们都是上官柳的心腹,自然也认得谢珩,因此三人未受到阻拦,很顺利地进去了。
瞧着他们往主院里走去,小厮连忙将人拦下:“贵人留步,我家公子不在院中。”
谢珩问道:“师兄去了何处?”
小厮答:“在老道长那儿,贵人可以去那边院子寻。”
谢珩一顿,略颔首后,转身去了东边的院子。
玄幽早就察觉到他的到来,此刻正站在屋檐下等他,一个白色的人影,伫立在昏暗的雨夜中,莫名有些瘆人。
姜清靠近谢珩几分,防止对方突然出手。
看不清面色,只听见玄幽毫无波动的语气:“怎这个时候来了?”
谢珩拱手一礼:“师父,听说师兄在这儿…… 屋里怎么没有点灯,可是下人不尽心?”
玄幽负手看他:“为师一个人在山中待惯了,不习惯点灯,至于你师兄,他此刻无法见你,你有什么事,不妨让为师代为转告。”
谢珩稍低头,垂着眸子问:“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前些时日他给我府里送了些衣物,我看绣工不错,今日想着给清儿赶制冬衣,便相托师兄帮个忙。”
玄幽不动声色地站着,虽然看不真切,但是姜清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叨扰前辈了,其实是小事,我原本也不想麻烦的,只是殿下心急,这才过来看看。”姜清道。
玄幽似乎是笑了声:“小柳心气浮躁,我让他打坐冥想、参悟玄机,他这会儿还在屋里,功法运转,打扰不得,不信你们可以在窗边看上一眼。”
谢珩好奇道:“师兄还有耐心打坐,实在是稀奇,徒儿还真想看看。”
玄幽挥挥手,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看吧看吧。”
随即对着屋里推出一掌,掌风扫过,桌案上的油灯,跳跃着重燃。
眼前顿时明亮起来,姜清随着谢珩走到窗边,看见上官柳衣冠齐整地在他上盘膝而坐,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倒真像那么一回事。
影一跟在他们身后,将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是真的没事,才放下心来。
这会儿有了光亮,姜清看清了玄幽的模样,他依旧是笑眯眯的,一双眼中透露着慈爱。
“珩儿,你若是有时间,也可以练练,有益无害。”玄幽说。
谢珩摇头道:“徒儿身为太子,诸事缠身,没有这个闲情逸致,辜负师父的好意了。”
玄幽也并不在意,只是叹息一声:“你这孩子,总和为师见外,多学学你师兄,师徒间哪需要这么生分?”
谢珩目光缩了下,只可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玄幽神色淡了几分问道:“还有事么,没事就回去吧,夜里凉。”
谢珩颔首:“徒儿这就回去了。”
玄幽挥挥手:“去吧。”
走出别院时,天上还飘着蒙蒙细雨,影一手里提着灯笼,姜清伸手接过来,举到高处一看,空中飘下来点点白沫。
姜清神色稍变:“下雪了…… ”
*
玄幽仰头观望了片刻夜空,听着他们的脚步远去后,才神色不明地转身回屋。
门后还放着一碗温热的米粥,他轻轻叹息一声,端起碗走到上官柳身边,双指合并在其身上点了下,上官柳顿时大口喘息起来。
玄幽的手掌贴到他背上,一阵暖流拂过,全身都舒坦下来,但上官柳眼里却看不见开心的神色。
“师弟来找我了,我方才听见了!”
玄幽将手里的碗递给他,意有所指道:“你应该庆幸,他没有发现。”
上官柳咬牙瞪他,似哀怒又带着说不出的伤心:“师父!我是真的把你当师父,比我爹还要亲的那种,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
玄幽语气温和道:“吃点吧,等下凉了。”
上官柳很想有骨气地把他手里的碗砸在地上,但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随即又想,这可是自己的家,为什么要和粮食过不去?
也就接过白粥,吃了起来。
玄幽兀自一笑,仿佛又变成了上官柳熟悉的那个师父:“好徒儿,为师不会害你的,这段时日你就乖乖听话吧。”
上官柳沉默不语地喝粥,等碗空了以后,才擦擦嘴,朝着玄幽挪了挪。
“师父,你就告诉我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玄幽转头看他,恰好遇见上官柳好奇又明亮的眸子,一时说不出话来,顿了许久,他才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其实是活在一张网里。”
上官柳转头看来看去的,随后疑惑道:“师父,你是不是老眼昏花了,我让师弟请御医来给你看看。”
此番言辞恳切,是真心地关心他这个师父。
玄幽拍了拍他的手背:“这张网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所有人灵魂的枷锁,将人囚禁在凡躯里,不得善终。”
上官柳听着,只觉得心里生出一丝凉意,他勉强地勾起一抹笑:“师父,你是不是看话本看多了…… ”
玄幽叹息一声:“你觉得为师苦修多年,是为了什么?”
“你不喜尘世、自愿归隐山林。”
“那只是对外的说辞。”玄幽转头看向窗外,“避世苦修,参禅悟道,精进功法,是为了挣脱束缚、超脱生死。”
上官柳久久不语,只惊惧地看着他。
玄幽笑了笑,一如从前的和蔼可亲,但上官柳看着却好似是见了鬼一般。
“你就不想成仙么?”
上官柳嘴唇微颤:“荒谬…… ”
玄幽低头苦笑,大概所有人知道了他的意图后,都会觉得荒谬,此乃人之常情。
他定定看着上官柳,用笃定的语气和他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是我的徒弟,我不会亏待你的。”
上官柳心想,就算师父说的是真的,恐怕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原来这才是他此次出山的目的。
“可我不是鸡犬,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
玄幽不以为意道:“脱离凡胎、飞升上界,才算是真正得道。”
说着他又看向上官柳,循循善诱道:“你或许不在意,但你师弟呢?为师知道你和他感情好,又或者…… 他府上的那个影卫,是影一吧,你们走得很近?”
上官柳心头一跳,无法言说的恐惧弥漫四肢百骸,他颤抖着手拉住玄幽的袖子:“我都听师父的。”
玄幽满意一笑:“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