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汪俊军第一次看见那样惨烈的景象。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血。
作为一个壮劳力,他也是给其他人开过瓢的。在这乱世,想要老老实实种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说军队时不时的会下乡抓壮丁,小队的鬼子胡乱晃悠屠杀,就说两个村子之间,也是有争斗的。
水源、土地、耕牛……
很多东西都是要靠抢的。
汪俊军作为村子里的壮劳力,只要他还想在村子里生活,这些事情就是完全避不开的。
两个村子之间的争斗有时候只会动动嘴皮子,吵吵两句。但有时吵出火气了,就难免会动手。
一旦动手,就有很大概率会见血。
可村子之间发生械斗时见到的血,远远比不上鬼子屠村时血流成河的震撼。
鬼子的酷烈手段是难以想象的。
被破开肚子的孕妇、嘴里塞满孩子血肉的老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的女人……
地上躺着的每一个人汪俊军都认识,有些人抱过他、有些人和他一起闯祸、有些人他抱过……
一个正常有良知的人是没办法在这样的炼狱之中保留理智的。
当时汪俊军唯一的想法就是杀了那些鬼子,给自己的亲族陪葬。
他也确实做到了。
他回来的时间凑巧,正好是鬼子屠完村子离开的时候,他们手里的子弹也在屠村的时候用的差不多了。
汪俊军扛了三发子弹,被鬼子用刺刀扎的浑身血淋淋后,用手里的铁锹为自己和村子报了仇。
失去意识的时候汪俊军以为自己活不成了,但他心里却没有遗憾。他的亲族故友都在黄泉路等着他,所以他并不畏惧死亡。
只是没想到他还有醒过来的时候。
出来执行任务的张麒麟在死人堆里捡到了只剩一口气的汪俊军,并把他托付给了来这边出差的钱黎,让他把伤员送去治疗。
也是汪俊军命不该绝。
但凡那天张麒麟没有在路上遇到来浑江出差的钱黎,汪俊军这条小命绝对留不下。
张麒麟当时要执行的任务是清理组织内部的叛徒,那个叛徒手里有一份地下党的潜伏名单,一旦这份名单落入敌人手里,所造成的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的。
张麒麟尊重生命,也会竭尽自己所能的去挽救生命,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并不会皆如他所愿。
在救人和清理叛徒之间,张麒麟必然要做出取舍。
张麒麟选择了后者。
清理叛徒本身就是他的任务,张麒麟的责任心不允许他丢下自己的任务不管。
给人喂点药,吊着他最后一口气,把人搬到路边显眼的位置,就是张麒麟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至于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人能不能活下来,就只能看天意如何了。
从汪俊军现在好手好脚的坐在副驾驶上调侃钱黎的状态来看,老天显然没打算收他。
车内几位乘客说说笑笑间,张麒麟开着车拐进了一条泥泞的小路。小路入口的不远处,齐瞎瞎正驾着马车等候张麒麟几人的到来。
车上下去了几个换到了马车上,拥挤的汽车内部终于能畅快呼吸了。
张麒麟对着驾着马车的齐瞎瞎微微点头,开着车到前面引路。
“呕——”
小路因为没什么人走,路宽可谓一言难尽。一到达目的地,不管是汽车上的还是马车上的乘客都有志一同的扶着树吐了出来。
哪怕什么都吐不出来,也会弯腰干呕两声。
只要一想到回程的时候还要再经历一次这样的折磨,几位差点把心肝脾胃肾都一起呕出来的男人都不免心生绝望。
“没事吧?”
张麒麟手里拿着水,让吐的撕心裂肺的几人漱口。
“没事,呕——”王正言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就又忍不住呕了出来。
他的情况比其他几人要严重一点,实在是今天吃太饱了,这路上一颠簸,吃下去的东西直接在胃里翻涌,可不就直接受不了吐出来了。
没在马车上直接吐出来,都已经是他极限忍耐的结果了。
“你们先休息。”张麒麟撂下一句话,扭头走进山林中。
“常安兄这是要去哪?”王正言手里握着水囊,看着张麒麟头也不回的背影询问。
“哑巴去勘测地形了。”
回答王正言的是齐瞎瞎。
他正坐在树下,清点带出来的工具、物资。他不太清楚这座地下教堂的规模,但估摸着应该不是很大。
毕竟他家里就是专门替皇家干脏事的,对这片土地上大大小小各种规模的势力心里头都有数。
虽然他后来出国避难了,但对国内的各种势力变迁也是大致了解的。
有句话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家里就算落魄的,祖上留下的老本也不是那些普通人家能想象的。
有形的比如金银珠宝、商铺地契这些能直接在市场上估价的就不说了,他们这种人家看重的不是这些,而是各种无形的信息。
信息差是很致命的。
越是高层的人物,越是看重对信息的掌控。
晚清时期为什么闭关锁国?
不就是因为高位的人畏惧下层的百姓过多的接触海外的信息,学习他们的思想,并与海外的势力联手推翻他们的掌控。
齐瞎瞎也不能说这么做不好,毕竟他也曾是既得利益者,并为此掌握着难以想象的财富。
远的不说,他在德国时主修的虽然是医学和音乐,但实际上他还辅修了机械设计,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他没有去拿机械设计的学位证书。
而他能在德国过得那么滋润,很大程度得益于自己的家世。
位于一个帝国权力高层的家庭,给了他极为深厚的底蕴,让他有底气去面对世上所有的艰难险阻。
也因为家庭的底蕴,让他对掌握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比如一些不法势力的藏金库~~~
他小的时候被阿布抱在怀里,他阿布指着墙上挂的地图,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指给他看,告诉他,以后长大了要是没事干,可以去这些地方寻摸寻摸,会有惊喜。
那时候齐瞎瞎年纪还小,不能理解自己阿布口中的惊喜意味着什么,现在他知道了。
他阿布给他指的那些地界,全都是富豪的藏金窟。当然,这个富豪的定义范围很广,有尸位素餐的高官,也有为富不仁的豪商,更有打家劫舍的匪盗……
他们藏金的地点也大不相同,有些人谨慎,会把东西藏在深山老林的悬崖峭壁里;有些则是直接埋进祖坟里;更有甚者会把金银这类金属融掉,打成柱子、房梁,在外面刷上彩漆,伪装成建材。
齐瞎瞎手里有一本他阿布亲情撰写的宝典,叫做《金藏秘典》,里面专门记载了他老人家一生的挖金心得与致富秘方。
看得出来,齐佳老王爷是真的很怕自己的崽子以后没钱花。
虽然他也搞不懂,自己的崽子作为亲王独子,自小锦衣玉食,不缺权势才智,怎么样也不该没钱才对。
偏偏齐瞎瞎的命盘里就是明明的显示这他壮年悲苦,且这种悲苦一直持续,哪怕得遇贵人,这悲苦依旧无解。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老王爷想让自己的孩子未来过得好一点,只能想法子多给他留后路。
《金藏秘典》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诞生的。
齐瞎瞎刚出生的时候齐佳老王爷推算出了他的命格,于是开始着作这本宝典。也不是老王爷不想自己给自己的崽子留点什么,实在是这崽子的命格太凶,就是自己给留金山银山,崽子也留不住啊。
齐佳老王爷从事玄学那么多年,真的从来没见过有人命中破财能破到自家崽子这个程度。
他和福晋活着的时候还能凭借血脉相系的缘故压制一下自家崽子那破财的命格,可一旦自己和福晋百年,自家崽子那破财的命可就彻底压不住了。
任何财富,只要名义上属于自家崽子,那都是留不住的。
金银珠宝,会遗失;商铺土地,会遭灾;但凡是值钱一点的东西,在自家崽子手里最多不超过一个礼拜就得没。
所以齐佳老王爷想要给自己的崽子留点东西,就只能托付给其他人,而不能直接交到自家崽子手里。
可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那样庞大的财富摆在面前,又有几个人能不动心呢?
齐佳老王爷赌不起,也不想赌。
所以他留下了《金藏秘典》。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死后齐佳氏的一切都会被那些宗亲瓜分,而自己那年幼的孩子守不住。
他也没打算让自己的孩子去守。
齐佳老王爷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自家崽子那破财命的威力,要给他留点傍身的东西,不能直接给,要迂回一点。
总之在名义上是不能属于自家崽子的。
齐瞎瞎也知道自己的命格是个什么情况,在他刚懂事的年纪他阿布就和他说过了。
《金藏秘典》更是齐瞎瞎的睡前读物,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书这种东西,会根据里面记载的文字而有不同的价值,齐瞎瞎也不确定,自己阿布给自己写的这本书的价值是不是超过了他命格所能承受的极限。
要是没超过,那皆大欢喜;要是超过了,只要他把书里的内容全部背下来,这样就算书不小心丢了、毁了也没关系。
《金藏秘典》有一篇名为《邪教典藏》的篇章,里面记载了所有说得上名号的邪教的主要藏金地,还有一些邪教高层的私人金库以及狗血八卦。
虽然齐瞎瞎很疑惑,自己阿布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那么详细的,甚至连人家的私人金库的位置都摸出来了。
但齐瞎瞎也清楚,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有些时候太过追根究底并不是一件好事。
齐瞎瞎把整本《金藏秘典》倒背如流,所以他很肯定这座地下教堂不是什么很有名号的邪教。
它甚至不在他阿布给的可淘金的名录里面!
齐瞎瞎真切的怀疑,这里面究竟有没有油水可捞。
要是费劲吧啦的把入口挖出来,结果里面只有一点破铜烂铁可就闹大笑话了。
事实证明,不要轻易怀疑张麒麟。
张麒麟勘测完地形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基本落山了。
齐瞎瞎几人在原地扎起了营帐,点燃了篝火,篝火上还架起了一口锅,锅里正煮着干粮。
“回来的正好,可以开饭了。”
齐瞎瞎第一时间发觉张麒麟的到来,抬起头招呼张麒麟在自己身边坐下。
“常安兄,情况如何?”王正言给张麒麟盛了一碗吃的,把碗递给张麒麟的同时询问道。
“入口埋的有点深,今晚好好休息,明儿一早开工。”张麒麟接过碗,低声回答。
这个地下教堂本身就深埋地下,入口偏僻难寻。泥石流掩盖了原本的出入口之后,除了张家人当年来探查过情况之外,便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里。
这么多年过去,期间发生过不少的小型灾害,破坏了当初来探查的张家人留下的标记,原本的入口已经彻底找不到了。
如今想要进去,只能寻找合适的地点挖掘盗洞进去。
“诶,哑巴,你给我们透透底,这地界儿是个什么来头?”齐瞎瞎把自己碗里的东西吃完,用胳膊肘杵了杵张麒麟的手臂,一脸好奇的询问。
“知道摩尼教吗?”张麒麟咽下嘴里的东西,语气平淡的反问。
“你的意思是?!”齐瞎瞎震惊的瞪大了双眼,只是被墨镜遮住了,但不难从他的语气之中听出他的震惊。
“嗯。”张麒麟点头。
摩尼教,又称明教、明尊教,起源于古代波斯帝国的拜火教,于武则天延载元年正式传入中华大地。
从三世纪开始的一千多年的时间里,摩尼教在整个欧亚大陆上广泛传播。
摩尼教于武周时期传入中原,于唐玄宗时期被下敕严加禁断,直到安史之乱后才借教徒回鹘之手才得以重新在中原大地之上传教。
后回鹘国破,借回鹘生势的摩尼教也再度被唐皇武宗敕禁,至安史之乱末期,唐皇代宗年间,摩尼教才再度借回鹘之势,在中原大地之上站稳脚跟,甚至一度做到了能和佛教分庭抗礼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