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湘潇通过没日没夜勤奋执着的学习,终于拿到了自考本科文凭。
她离开西昌到了省城,她在一栋写字楼里做了文秘,她终于学会了巧妙地说话与委婉地拒绝。
工作是省报的老师介绍的,从她认识他开始到她找到工作,她已经在他那里练手了整整三年多。
他把教导她当做了扶贫的另外一种方式,他既指导她的文章,又给她很多方方面面的建议。
他还给她寄去了许许多多的书本和录像带学习,他们夫妻俩付出了很多的心血。
这当然也应该感谢她自己。
因为她把这一次的机会当成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的稻草,拼命向上,从来不敢懈怠。
老师要求她做什么她就去做什么,甚至完成得更好。
每每寄去书信或者是打电话,也是发自内心深处地感激零涕,对知识无比地渴求,对机会无比地珍惜。
唯唯诺诺和卑躬屈膝固然不可取,但是适当地知恩必谢总是让人内心自豪与舒坦。
如果不是因为认识了冼锐,如果他没有对她翻白眼与惩罚她,挑剔她,考验她,放弃她,她不会知道任何机会都来之不易。
任何人都没有义务耗心耗力地帮助她,在偏执任性面前,其他美德完全不值一提。
他非常非常喜欢她,但是他还是照样离开了她。
又两年。
她兼职做了三家报社的专栏主持人,很受读者喜爱,学习使她美丽,她充实而进取地活着。
她的职业,就是绝对不会去写任何两篇相同,甚至只是相似的文章。
读者的口味与眼光甚至比冼锐更刁钻,所挣的也不过是一块又一块豆腐块那样的钱。
她放弃了写长篇,她有很多灵光乍现的瞬间,她只要把它捕捉到,然后再把它呈现出来,就能给人惊喜。
她只要能够把这个做好,就可以了。
而长篇,确实是她的胸怀,她的经历,她的能力,暂时所驾驭不了的。
即便是要写,也是在十年之后。
才华不到,就是自费出书,也没有什么意义。所谓才华,就是基础知识的溢出,就是基础知识打牢之后的副产品。
她对自己目前的状况基本满意,并且持续精进,毫不松懈。
她能够这么快地转弯,这么快地觉悟,这也是冼锐告诉她的。
这是冼锐在小招待所里握住她的手,手把手地教给她的。
他告诉她,她的手心里有一颗痣,他奶奶说那是文曲星下凡,她的痣小而深,她能够把小事做得轰轰烈烈。
而在昆明的宾馆里,他又给她泼了冷水,让她清醒,让她知道了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他所说的“简直不相信你喜欢文学,你读过很多很多的书。”并不是要她直接讲她在书上看到了什么,而是要举一反三。
要把从书中所学到的道理和为人处事,活学活用到实际的生活之中,活学活用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之中。
可是,看书有五个层次,第一层是通俗小说,第二层是文学名着。第三层是经史子集,第四层是哲学,第五层是逻辑。
在那时,她直把文学名着当作了通俗小说和《故事会》来看,甚至还嫌弃它不够精彩。就是最简单的那种小杂志,与民间文学同类水平。
她只管表面的有趣与无趣。
就像一个男子娶一个女子,只管她妖不妖艳;就像一个女子嫁一个男子,只管他帅不帅气,肯定是要出大问题,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以她当时的水平,恐怕是连《故事会》也没有看懂。直到这么多年以后,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才勉勉强强能够读懂。
她还差得远呢!
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并不是因为它的故事有多吸引人,而是它不断地教人思考,引导人思考,它教给人一种思考方式。
它的故事远远不如通俗小说那样猎奇猎艳,引人入胜,它就像娶到一个贤妻,它助的是基业长青。
能够大浪淘沙,能够世代留存的,恰恰是中规中矩的。
妻贤夫祸少,夫贤妻心安。是古训,可不是古板,要懂的人才懂。
业余时间,她学习了简单的舞蹈,学会了游泳,在出水的一刹那,她的身材是如此地姣好而恰当。
画画与弹琴之类有点遥远,没事的时候她会去看画展,看时尚杂志,用磁带听莫扎特,贝多芬。
一有空隙,她会用心地做饭,用心地搭配,会唱几首不跑调的歌。
原来,生活竟是这样地多姿多彩。
她当年,确实是什么也不会,太单调了。
心累的时候,她会和朋友逛逛街,出去玩一下,会一个人沿着小河小街走路回家。
城市里并不全部都是高楼大厦,还有很多人情味很浓的社区,大爷大妈们会将自己家里不用的椅子搬出来,摆在街面上,任人休憩闲坐。
他们总是很用心,总是擦拭得干干净净的。
如果遇到合适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她也会去闲聊几句,人类的有些情感,还是相通的。有的还成了朋友。
只要包包里还有钱,只要还有爱这个世界的能力,她就一定不是这个城市里的孤魂野鬼,没有必要随时绷紧了弦。
有很多人都是处于休闲状态的,只要每天认认真真地坚持往前跑,运气就一定不会太差。
有一天她去医院做体检,腔测的时候医生竟然说:“你的屁股上有一个包,蚊子咬的啊?你还有点招蚊子。”
天!三甲医院的医生在人少的时候,开口说的竟然是这个。
原来,这就是生活!她以前从来没有弄懂过的生活,冼锐也从来没有弄懂过的生活。
西昌现在的旅游,主要接待来自省城的老年人。
因为气候宜人,他们在那里养老,所以治安良好,小偷基本上已经绝迹。
经过多年的稳扎实打,彝族同胞很多都已经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他们学会了汉语,能够与外人比较顺畅地交流了。
中央和当地政府做了很多的努力,把他们输送到全国各地,成为各行各业的有用的劳动者。
他们的生活水平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扶贫也更深地深入到了大山深处,火车也已经通向了北京,和全国,和祖国的心脏相连。
虽然因为底子太差,发展还远远不尽如人意,但是它从奴隶社会里走出来,它从刀耕火种中走出来。
它在奋力地追赶,它在努力地融入到祖国的大家庭之中。
那个迷茫而混沌的年代,渐渐远去……
湘潇自己也是。
当她刚刚走到大城市里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会的,别人全会。别人会的,自己全不会。
她不仅仅只是和冼锐有着天壤之别,她和任何一个城里人,都有着巨大的鸿沟,都格格不入。
很多次她都怀疑自己,这辈子恐怕都完全赶不上了,干脆放弃算了。
但是,她终于还是坚持了下来。
现在,她送给冼锐的那种又大籽又白的石榴,早就被砍了当柴烧了。
他们当地有一个老板,承包了那一片的山坡,全部都种上了那种品相好,收成好的会理石榴。
一到丰收时节,枝头就硕果累累,红艳艳的,红透了天。
它的外表和内心都很美,当然,它的内心还要更美。
她想她自己也是,她也早就把过去的自己当柴烧了。
虽然不是什么好木材,做不了好家具。
但是热量还不错,还可以做好一顿饭,比那一点即燃,然后一燃即熄灭的松针强。
也不会,风一吹就定不住自己,就满山皆是。
不但做不好饭,而且还极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