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那位周姓剑客,曾犯下过此等灭门惨案,年轻剑客表情反倒变得无比淡然。
相不相信之类的废话他早已说够了。
他若是愿意相信在这背后没有半点隐情存在,事情真相的确如潼川府衙门白纸黑字所记载的那样。
他早在十六岁那年就该相信了,又何苦要去历经后来的数年风霜雨雪呢?
还不是为了能够亲自找出事情真相,不管这些真相对旁人而言,是否重要,是否值得他们去深思细究。
只要对他而言重要,值得他费这么大气力去追寻足矣。
现如今借身旁奉节郎之手知晓案情,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查明背后真相,念及于此,年轻剑客思考片刻。
他在思考接下来,应该找何理由请对方继续帮他忙。
先不说他与对方之间的交情,还没深厚到可以让对方接二连三帮自己忙,单是想要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解释他为何要了解更多,有关当年那起灭门惨案死者的事情。
就足够他认真思考小半刻钟了。
仅凭“好奇”二字,远远无法满足查明案件背后隐情的需求……
其中曲折,在此处姑且闲言少叙。
总而言之就是,到最后年轻剑客成功查明案件背后隐情。
原来,当初周姓剑客所犯“灭门”惨案,背后隐情不仅并非衙门卷宗记载的那般,因为一己私怨而怒上心头。
甚至于足称得上一句大相径庭。
惨死在他剑下的那“一家六口”,非但不无辜,反倒全部罪有应得。
所谓的“一家六口”,不过是六头披着人皮的畜生,受人驱使,躲在暗地里共同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跟他们六人所犯罪恶相比,那些所谓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的恶霸流氓……
甚至都显得无比心善,天真单纯。
只因他们干的,皆为“略卖人口,采生折割”之事!
上至六十老叟,下到豆蔻少女,六人彼此分工间环环相扣,在身后罪魁祸首的驱使,保护下。
罪恶势力范围遍及整处西南腹地,为祸数年之久,堪称天怒人怨。
经他们之手贩卖出去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天南海北,皆能用自己血淋淋的身躯为他们换回白花花的银子。
或是坑蒙拐骗,或是强行掳掠,更有甚者,还专门研制出使人昏迷药物。
六人本无任何血缘关系连结。
只因躲在他们幕后之人看中了他们身上的价值,便帮助他们实现改头换面。
由原来臭名昭着,为祸一方的凶残贼寇摇身变为其乐融融,甜蜜幸福的一家六口,二者间看似天壤之别。
实则在那群幕后之人眼里,只不过是动个念头,抬抬嘴巴的事情而已。
他们只负责发号施令,其余操心,出力之事全由手下人自觉完成,他们从始至终都无需人前露面。
只需死死隐藏在那常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层层幕布后方,纵情声色即可。
至于犬马?在他们眼中,唯有那些具备自知之明,懂得该如何在主人脚边摇尾乞怜,求来些许骨头的识相之人。
那些“人”才勉强配称得上是犬马。
可以给他们带来些许驱使,命令的乐趣,除此之外,绝大多数他们驱使不动,命令不动的“人”。
在他们眼中,就连“犬马”都比不过。
只不过是些无比卑贱,愚不可及的“冢中枯骨”罢了,何需当人在意?
正是这般认知,最终葬送了他们自己。
而周子隐……那位周姓剑客的死,大概可以算作黎明破晓前,某处无人在意的黯淡萤火光芒吧。
所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萤火烛光,何其微弱。
放眼偌大西南腹地,潼川府路,有资格将势力铺满千里蜀川之人,他们一个念头,一句话定下的事情。
自然并非剑客轻易挥出几剑,便能彻底斩尽的。
纵使他当年经过层层抽丝剥茧,成功找到了隐藏在这条庞大罪恶链条的“罪魁祸首”六人。
并且凭借自身出众实力,一路过关斩将,战胜震石,破浪境武者护卫不知几多。
可那又能如何呢?即便他挥出了盛怒一剑,斩的尽那六位水面上的“罪魁祸首”,庞大罪恶链条运转依旧。
只不过是从这六个“罪魁祸首”换成另外几个“罪魁祸首”来顶替他们位置罢了。
深藏在水下的真正执掌者知晓此事,顶多觉得自己脸面被人冒犯,这位莫名其妙出现的剑客给他带来些许不悦。
不悦,且仅是些许不悦而已。
休要谈什么侠义剑客在那六人死前,方才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并非真正罪魁祸首,背后另有其人操控。
由此转移心头怒火,从而踏上新的脚踩权贵,剑斩不平之侠义征程故事。
事实是那位侠义剑客周子隐,还未来得及弄清幕后之人具体身份,便已然迎面撞上对方心头不悦所带来的滔天灾祸。
一夜之间,便让他从原来颇具侠义美名的“蛟虎剑客”身份,转变为后来官府衙役口中。
携一己私怨而闯入民宅之中,挥剑残害对方一家六口无辜,犯下惨绝人寰“灭门”重罪的……
不能说是人人喊打,应该说是人人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施以凌迟虐刑的罪大恶极之徒,岂不比过街老鼠更惨?
连带着他刚娶过门没多久的恩爱娘子,家中年近半百的老父老母。
一夜过后,统统跟着他沦为,比过街老鼠还要惨上百倍不止的可恨之人,就差没起株连罪责。
他也曾试图反抗过,试图想办法证明自己清白,证明那一家六口所谓“无辜”……
所谓无辜与否,全凭官府衙门里坐着的那群“官”老爷们,上下两张嘴怎么个说法,侦办案情怎么个办法。
白纸黑字,黑纸白字,对他们来说并无任何实质区别。
反正只要到最后,能够让外面那群无知小民,清楚明白的知晓纸上内容不就行了?何必要去纠结黑纸白纸呢?
无论是纸张颜色还是笔墨颜色,对他们而言都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是,纸和笔目前都在他们手上捏着,并且不止现在,未来很长段时间都还会在他们手上继续捏下去。
他们坚信,只有弄懂其中轻重,本末之分,方才能帮助他们走的更远,更稳。
到而今,潼川府路头顶上的天,早已变了不止一重模样,或者应该这么说,天的模样……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
周子隐他所能望见的天,注定与年轻剑客后面抬起头来,所能望见的天不一样。
同理论之,此时此刻姚名成,吴东他们若是有机会缩地成寸,顷刻之间瞬移至大宋朝西南腹地,潼川府路那边。
他们抬起头来,所能望见的蓝天,白云模样,肯定也与年轻剑客那时候望见的不一样。
天,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天,说它变化不停,也只能说是小变不断,时而放晴,时而变阴。
时而落雨,时而飘雪……这些在人们眼里极为正常的天气变化。
倘若哪一天突然不变化了,反倒会引起人们内心恐慌,同时带来诸多料想得到的天地自然灾害。
在此基础上,用那么一句话来形容天的大不变与小变化就显得异常贴切了。
人类始祖自千万年以前,某次突如其来的仰头望天动作出现之时起,直至今时今刻,观察了那么久的天。
他们自始至终都只能总结出一句,放之四海皆准的天道规律。
那便是……永远不变的,天永远在变。
听起来很死寂,很绝望的一句话,一句天道规律,却又让人轻松到一言可蔽之。
俱往矣,观天时变化,还看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