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元熙三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第一年皇帝下令大开储备粮仓以解大旱。然这场大旱竟出乎意料的持续三年之久。河水干枯,地皮开裂,寸草不生。在这三年饿殍遍野,流民四起。有人带领流民形成起义军,有人上山当了匪寇“劫富济贫”,有人卖儿卖女易子而食……民不聊生如同人间炼狱。国家动乱之际,外敌虎视眈眈,但因天灾不断而待兵于边境观望。元熙六年,就在这乱世之中,偏远小镇上一个男婴伴着全家人的愁眉苦脸,呱呱落地,而这孩子正是刘春生……

——楔子

此时正是阳春四月,但小镇上的景象实在不算美好,街道旁两排树也不见往日挺毅的身姿,光秃秃的不见一丝春色。

东街巷子口,转过两个胡同,便能瞧见一户人家大门紧闭,若是细听还能听见院中几个男人的窃窃私语,以及妇人生产时时不时溢出嘴角的呻吟。

“大小姐,再使点劲,这孩子已经露头了,再使把劲!”

刘老太太急得满头都是汗,手边那一盆不算多的热水早已被血浸透。

这乱世来临,镇子里的人都跑了大半,就连那坐堂的大夫也早早不见了踪影,好在刘老太太也是当过娘的自是清楚如何接生。

可奈何世道不好,大旱三年,赵端颐怀着身子时也没吃到什么好的,所以生产时才会这般困难。

刘老太太见赵端颐似是脱了力,眼看着就要一尸两命,悲上心头,哭道:“大小姐若是去了,我就是做鬼,老爷夫人也不能放过我啊,大小姐,你可还记得夫人曾说,若这乱世安定了,你可要回家再为她上柱香……”

“母亲……”昏迷的小妇人听到熟悉的字眼,恢复些精神,扯着被血浸湿的被子,咬着牙就着最后一口气将孩子生了下来。

那孩子出生后短促的哭了一声就好像那小猫叫似的,但也只是短短一声便无了声息。

刘老太太颤着手将手指放在孩子的口鼻处,只感受到一丝微弱气流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抱着襁褓满脸喜色的去给赵端颐看时,见那一层一层的被子被血打湿,渗出来的血都滴在地上。

此时赵端颐紧闭着眼,嘴角还挂着一丝安心的笑……

“大小姐!!!”

老妇人凄厉的惨叫惊动了院外的三个男人。

刘开山从墙根噌地一下站起来,顾不得满屋血气,一个猛子钻进屋内。

瞧着自己娘抱着孩子爬跪在赵端颐身边,哭的撕心裂肺,顿时只觉晴天霹雳。

晃了晃身子,刘开山想迈开腿去看看床上已经没了生息的人,可这一步似有千万斤重,怎么也跨不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到床边的,仅仅是抓到还有些余温的手后,便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床边。

平日里坚强的汉子此时也如同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是我老刘家对不起你…颐娘…你怎么就没挺过来啊…若是老爷夫人泉下有知,我怎么向他们交代啊……颐娘,颐娘,你等等我,等这孩子大了,我就去陪你……”刘开山哭的不能自已,刘老太太也哭的差点昏过去。

只那小小的婴儿,眨着灰蒙蒙的眼睛静静地窝着,不吭不响。

屋外头刘老汉敲了下没有烟叶的烟杆,满面愁容。

对着楞在门口进退两难的小儿子刘斩海说道:“去熬碗米汤来,小孩儿不能不吃饭啊,娘没了,可不能再没了饭……”说着豆大的眼泪也啪嗒啪嗒的砸在地上。

小院屋里屋外都充斥着悲伤的气息,几个人哭了许久,倒是开山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睛开口就是一记炸雷:“娘,我们把颐娘烧了吧!”

“什么?咳咳……”刘老太太哭哑了的嗓子扯高了几度,痛的她一顿咳,但也不忘骂刘开山。

“你这个遭瘟的!大小姐走了,你竟是连个全尸也不给她留!咱老刘家对不起大小姐,也对不起老爷夫人,说到底也是咱家不好!可是你这个王八蛋竟也能说出来这种鬼话?大小姐她也是你媳妇!咳咳咳……”

老太太情绪不稳,站起身子来到刘开山身边就是两巴掌甩上去。

“你白活这么大年岁!都知道入土为安入土为安,可是你……大小姐死后不能回自家祖坟已经够苦了……”

刘开山两眼通红,梗着脖子听着老娘的一顿臭骂,他又岂会不知道这种道理?

可如今正逢乱世,外头吃不上饭的人那么多,谁知道一个刚埋下去的尸体会不会被挖出来分食……

刘开山不敢想这种画面,他实在不希望那个风光霁月的赵家大小姐死后变成流民口中的“粮食”。

于是他等刘老太太发泄完,才闷闷开口:“娘,我也舍不得…可你知道现在这种年岁,外头连树皮草根都没有了,已经没什么吃了,易子而食的比比皆是,难不成你也想看着颐娘死后成为他们口中的……”

“闭嘴!!!”刘老太太一手捂着脸,那眼泪好似开了闸般止不住的往下流“我怎会不知?我怎会不知啊!”

母子俩一个凄厉的哭个不停,一个红着眼沉默的像个哑巴。

刘老汉蹲在墙根叹着气,屋里人说的字字句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乱世就这样啊,没办法啊,都要活啊…

“咳,老婆子,就听开山的吧,人死如灯灭啊,实在不行,就等咱百年后去地下给老爷夫人和大小姐赔罪。”

刘老汉咂吧下嘴,将没有烟叶的烟杆塞到嘴里咂吧了两下,重重的叹了口气:“老婆子,斩海煮了米汤给春生吃,你快喂他一些,等料理好大小姐后事,咱们也该离开了。”

屋内没了声音,片刻,刘开山率先开门走了出来:“爹,我去收拾东西,颐娘走了,孩子还得活,咱们还是要往南走,到边城去,眼看旱灾就要过去了,这乱世也要结束了。”

刘老汉在地上磕了磕烟杆,点了点头,而后又将烟杆塞到嘴里咂了两下。

自这乱世来临后,粮食都成了稀缺物,更何况这烟叶,最开始时便卖出天价。他们一家子几口人一路逃出来,身上的银两保证生存都成问题又怎能再买烟叶?所以这刘老汉便将烟戒了,只是时不时地咂两下烟杆过过瘾罢了。

斩海端了一小碗没多少米的米汤递给刘老太太:“娘,我大哥说要把嫂子烧了,家里没柴,怎么烧?”

刘老太太端着碗的手抖了一下,那滚热的米汤差些撒到春生身上,好在她稳住了,将那米汤舀了一勺晾凉才慢慢喂到春生嘴里。

“幺儿。”

“诶,娘,你说。”斩海今年才十八岁,但长的人高马大,说起话来也是瓮声瓮气不像个少年。

“等春生吃饱,我再抱他去看一眼大小姐…没有柴火就把这院子也送给大小姐吧,这到了下边,咱家大小姐也是有宅子的,以前是大小姐以后也还得是大小姐…”老太太又喂了春生一勺米汤:“是不是啊,小春生?”

天刚刚有些擦黑,开山和斩海一人一个火把,站在屋门外。

随后将火把扔了进去。

天干物燥,火势蔓延的极快,不多时便从屋内烧到柴房,一片一片,火光冲天。

老太太抱着襁褓,碎碎念着:“春生啊…里边的是你娘亲,是洛阳赵府的大小姐…要不是这些个叛贼,大小姐怎么会随着老婆子逃到这种地方……”

火光映红了他们的脸,烤干了眼角坠下的泪。

“走吧,娘…”

“成!走!”

大火烧红了半片天,四人一婴儿背着火光一路向前。

在这人间四月春,在死亡与新生间徘徊,春生的诞生意味着生命,意味着前路漫漫亦有一束希望!

春生——刘春生!

两个月后,刘氏五人随着流民大部队来到南部边境第一座城池——秦阳城。但眼前所见却并非是曾经设想过的那般景象。

破旧的城墙,残垣断壁,敞开的城门前没有任何守卫,没有繁华喧嚣,整座城死气沉沉似乎毫无人烟……

“这……这不是秦阳城吗?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人群寂静许久,不知是谁率先发出疑问。

这句话好似开水泼进滚烫的油锅,瞬间掀起轩然大波。

“怎么没有人?”

“这城破成这样怎么担得起’繁华‘两字,到底是谁说的到了秦阳城一切就好了?是谁?”此话一出,更是得到更多人的赞同,众人议论纷纷但就是无人肯踏入城中一步。

“娘,这…”斩海讷讷的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在看见城内似有人影攒动后,猛地大喊一声“有人!”

争吵的流民们倏地一静,在看到城内确实有人时,纷纷振臂高呼起来,更有甚者喜极而泣当场哭出声来。

拿着刚刚送到的朝廷文书的李修善正带着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及百姓往城门处走着,眼瞧着不知打哪又来这么一群流民也是头疼不已,便随口问道:“宋中磬可在?”

身后有人小声回他:“李大人,宋大人不在了…”

李修善晃了下神,随即摇头苦笑道:“算了,就你吧!”他指了下回话的小官,说道:“今儿个起你就接替宋大人的位置,以后城中所有流民都由你来安排,稍后为他们准备些吃食,先过去吧。”

那小官连连点头应是。

李修善的声音不弱,跟在他周围的官员对这随意任命也听得清清楚楚,虽说这任命极为随意,但这小官确实是跟在宋大人身旁最久的、也是最有可能接替宋大人位置的人。如此一来这任命也并非毫无道理,随即他们便对那小官低声恭贺着,毕竟宋大人的职级只在李修善之下。

而被众人恭贺的小官,面上喜色愈发浓郁,弯下的腰板也愈发挺得笔直…

……

李修善三步作两步,快速行至城门后,便有衙役打扮的一行人,手持佩刀将新到来的流民们自动分成两列,而后不发一言,静待命令。

瞧见身穿官袍的一众大人出城门来,瞬间有人高喊:“大人!求大人收留!”而后那人率先跪倒在地,猛地一叩首,又喊道:“求大人收留!”

他这一跪也带动所有流民一齐跪下,口中高呼“求大人收留”。

小春生站在人群里,小人儿便是站着都还没人家跪着高。他眨了眨眼,抿着小嘴,口齿不清地也跟着说了句“bababa收牛”。

开山听见小团子软糯糯的声音,不由得心中一片柔软。他想到之前自己的混账行为顿时生出一片愧疚之心,想着日后定要尽自己所有所能将小春生一点点养大,也能对得起颐娘的在天之灵。

不过小春生丝毫不知自家爹爹心中的想法,他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些什么,只觉得有些无聊,便蹲坐在地上捏着细碎的小土块,趁刘开山不注意时,就要把东西往嘴里塞。

好在刘老太太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春生身上,见他这般,急忙扯过春生胳膊,快速去抢他手里的土块。

可那土块一捏就碎成粉尘,反倒有一部分最终留在春生手上,所以他趁刘老太太松口气时,伸出粉嫩的小舌头狠狠舔了一口。

土粉就着口水又结成块,卡在嗓子里难以下咽,噎得难受,小春生小脸被憋的涨红,不由得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老太太惊地跳起身,一嗓子吼出来,打断了李修善的长篇大论。

“开山快把孩子抱起来拍后背,吐出来就好了!”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动作,在一众跪着的人当中极为显眼,自然引起了李修善的注意。

“去看看。”说罢李修善也不理会其他人,率先一步来到刘老太太身边。

其他人左看右看纷纷摇头,但又不得跟在他身后。

李修善如今已过不惑之年,但夫人早逝,至今仍无子嗣。此时见小春生一张小脸涨红也是一阵心疼。

“这孩子可是生了病?”

刘老太太见这位大人脸上的焦急不似作假,便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李修善听后狠狠地松了口气,说道:“这土里并无沙石,不会被卡住,嫂子也无需太过担心。不过若是不放心,稍后让医者再看过便是。”

刘家几口一听也放下心来,曾经挨饿时土块都吃过,一点粉尘就着口水不多时便能咽下去,反倒是他们关心则乱,乱了分寸。

随后几人跪在地上对着李修善又是告罪又是感谢:“大人心善,只是这孩子太小,草民又太过担心这才冲撞了大人…”

“不妨事,快快请起,担心孩子也是应该的,既是无事本官也便放心了。”

李修善说完便走了,留下刘家几口满脸欣喜又满是迷茫。先前一番忙乱,听到的也只不过是断断续续的“登基”“改国号”等。

好在李修善后又将被打断的内容讲完,众人才听了个明白。

原是那起义军一路北上,集结多方力量竟是战无不胜,一路打到皇城边上。具体情况众人不得而知,只知皇城发生内乱,先皇自尽在金銮殿,大臣反叛,大开宫门迎起义军入宫。

起义军首领登上皇位,今日即位,大封功臣。又将一张张文书及委任状分发到各个地方,而李修善所讲便是皇朝更替之事。

不过边关路远,快马加鞭加急送来的文书也要在路上行一月有余,所以早在一月前这皇朝便改朝换代,再也不是楚家天下了。

但皇朝更替与百姓又有何关系,又与他们这些刚刚赶来的流民有何关系?

已经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又如何去担忧国家大事?天高皇帝远,只要未灭国,百姓该活仍是要活。

很快流民们被带去城东流民所,就此定居下来。

打理他们一应事务的正是那小官——陈昧。

陈昧带人来流民所送吃食用品时,有熟悉他的流民与他搭话:“小大人,宋大人今天怎么没过来?”

陈昧脸上瞬间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回那人道:“宋大人身体不适许是不会再来了,说不准就要致仕回老家了,以后就由我来接替宋大人的事务。”

那人一听皱了皱眉头,瞥了陈昧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屋子。

陈昧脸上的笑一时间僵住,宽大官袍内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手指攥得发白也未松开。

“这?大人,我就说这些流民不识好歹,枉费宋大人一片好心,就算大人资历不如宋大人,他也不应该这样子对您啊!”跟在陈昧身后的人忿忿不平,恨不得立刻冲进屋里为他讨个说法。

不过他的这些话并未使陈昧的心情有所缓解,甚至是在火上浇油适得其反,使陈昧面色更是阴沉几分。

陈昧松开攥得发痛的拳,冷笑一声:“呵,人人敬爱的宋大人,可惜如今已经不在了…你去将这些东西发给新来的流民。”说罢逃也似的离开流民所,也不知道去做甚。

“大人…大…”那人对着陈昧的背影唤了几声,不过他已经走远了。

那人垂下眼,遮住眸子中一闪而过的阴翳。不过很快他扯出笑脸,哼着歌,带着那些人将物品挨家送给每个人。

刘开山见他往自己这边走来,退了几步进了屋子。

他将门轻声关上,转身对刘老汉和刘老太太说:“爹娘,这地方不是太安生,我想着若是可以再往南走些。”他将听到的话复述一遍后说道:“娘,那个姓陈的一肚子坏水绝不是个好相与的,而且这新皇登基说不上过些时日这里也会变天,不如早做打算。”

刘家几人都不是真农民,他们在大户人家里这些年什么没见过,几乎是一瞬间他们便猜到这几人中怕是有存在某些龌龊。几人也都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想都没想便同意了开山的想法。

不过他们谁也没想到变数会来的如此之快,打得他们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