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之后,富州境内的一家客栈当中。
——注,富州,即现在的辽宁省铁岭市。
“阿梨姑娘,我瞧你这几天胃口不佳,想是秋威日盛,赶路辛苦了,就吩咐他们,准备了槐叶冷淘。”
朱振宇命店小二,将数碗槐叶冷淘,和几样爽口的泡菜,一一地摆放在了桌子上,殷殷劝说阿梨道:“你要多吃一些,才有力气,继续赶路。”
——注:槐叶冷淘,即唐朝时期,一种加了嫩槐树叶汁的菠菜冷面。
“多谢朱公子,你也请用。”
阿梨把肩上背负着的那一只,从顾子谦和张一交付给她之后,就时刻不曾离开左右的,十兆“聘金”包裹放在了身旁,颔首淡然说道:“独孤乃是习武之人,颠沛、奔波,自是不在话下。倒是朱公子金尊玉贵的,一连五天,每日都是疾行一百二、三十里路,当真是辛苦得很了。”
“嗐,区区小事,何足为道。我朱易之呀,远远没有你想象得那般娇贵,呵呵呵。”
朱振宇颇为得意地“呵呵”一笑,越发逞能道:“实际上,去年从洛阳返回渤海国,以及今年再去洛阳的那两次,我和顾家叔伯,骑行得,比这一次还要紧急呢!我看,从明天开始啊,咱们大可以走得更快一些。”
“嗯,想是来回奔波,再加上居丧伤神,难怪朱公子,会比去年初见之时,清瘦了不少呢!”
阿梨微微地点了点头,随口说道。
“哦,是吗?!哈哈哈哈哈!那时候儿啊,我是一个难看的大胖子,而现在呢,只是一个中等的胖子,等再过些日子啊,就会变成一个小胖子,也就没那么讨厌了,是不是啊?”
朱振宇立时心情大好地哈哈大笑道。说着,见那店小二,只是远远地站在自己身后,并不曾按照常规那样退出门外,便扭头儿询问他道:“小二哥,您贵姓啊?”
“朱公子,您抬举了——小人姓黎,名兆和。”
那名身材甚是削瘦,个头儿矮小的店小二,慌忙赔笑说道。
“嗯。我那两名随从,贵店也已经安排妥当了吗?”
朱振宇颔首说道。
“是,饭菜已经送入他们的房中了,朱公子,请放心。”
“好!我看你......倒象是个伶俐的样子——那你就留在这里,侍奉着吧!”
待那小二答复之后,朱振宇便点头儿说着,为阿梨斟茶说道:“来,阿梨姑娘,先喝一杯,清火、润燥的菊花茶吧!”
“唉!......”
孰料阿梨端起了茶水,却又马上放了下来,瞟了一眼自己的袖口儿,闷闷不乐地长叹了一声道。
“哼!阿梨姑娘,你也太偏心了吧?!”
朱振宇见了,醋意大发地,嗔怨她道:“如若以后,你永远都见不到我了,想必,是绝对不会这么日夜牵挂、郁郁寡欢的吧?!”
“朱公子,你......这是何意呀?”
阿梨大惑不解道。
“怎么,你还要在我的面前,装傻充楞吗?!”
朱振宇嗔笑说道:“你左边的袖子被铁总管刺穿之后,再若剪短,就该变成半臂了,建总管便投你所好地,在两边相应的位置上,补绣了四朵雪花儿为记。你这几天哪,总是若有所思、怏怏不乐的,方才又对着菊花茶和袖口叹气,还说不是在思念飞雪吗?”
“呃......朱公子慧眼如炬、体察入微,独孤佩服万分。”
阿梨颇为尴尬道:“我只是在担心,飞雪它会不会又到处乱跑,给自己招灾、惹难。”
“哼,谁让你坚持不肯受之呢?如今才体会到,这种相思之苦了吧?”
朱振宇幸灾乐祸道。随后,又温言宽慰她道:“放心~,临走之前,我已经命人,把它带去郊外的一处山庄,好生放养了。那里绿草如茵、遍地野花儿,它在那里,可比咱们俩,逍遥、自在得多了。”
“如此便好——多谢朱公子了。”
阿梨诚心诚意地致谢说道:“实不相瞒,我和飞雪之间,着实投缘得很。就在今年的春天,我在故乡的梨花树下,曾经口占了词曲一阙,内里就有一句曰:‘今岁花飞雪’——你瞧,这不就是天缘所定吗?!并且,我和飞雪又都同样爱花,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它也异常眷恋于我。如今才一相识,便成永别,我自是难免有一些伤感。”
“欸~,阿梨姑娘客气了。照顾我自家的宝贝,那都是应当、应份的。”
朱振宇“啪”的打开了扇子,轻轻地眨了眨眼睛,语带双关道:“不过,你也用不着,这么闷闷不乐的——我从来都相信,凡是念念不忘的人和物,终有回应、终会聚首、终能相伴,百转千回,无一例外。正如你方才所说,这就叫做:‘天缘所定’啊!”
“哦?真的吗?!”
阿梨瞬间想起了小黑子,不由得心中一动,满怀希望地,微微一笑道:“那就借您的吉言,但愿如此吧,朱公子,再次多谢了。”
“阿梨姑娘,请你小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二人说说笑笑地吃过晚饭之后,朱振宇待那黎兆和收拾完了桌子,便对他微微地使了一个眼色,带他进了内室道。接着,就和那黎兆和,在内室当中,窃窃私语了起来。阿梨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出于礼貌之故,便不曾刻意地去听闻,他们之间交谈的内容。
“阿梨姑娘,请你进来说话。”
随后不久,朱振宇又扬声说道。
“阿梨姑娘,请你依照着提示,将这些话语,读上一遍。”
阿梨背负起了行囊,依言进入内室后,但见朱振宇交给了自己一纸文书道。
“(轻声细语):
夜深了,该休息了。
天色不早了,该起身了。
(高声喝斥):
你若再如此,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不得无礼!
(低声惊呼):
哎呀!
你!
......”
阿梨见其内容怪异,不禁诧异问道:“朱公子,这是......?”
“阿梨姑娘,咱们若想顺顺利利地,过上期望当中的重阳节,你就得信我这一次。”
朱振宇嘿然一笑,故作神秘之状地,胸有成竹道:“山人自有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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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十一天之后,蓟州境内的一家客栈当中。
“朱公子,这是您昨晚,让厨房准备的凉拌秋葵和马齿苋,请慢用。”
一名店小二将饭菜摆在了桌子上后,施礼赔笑道:“另外,鉴于这两道菜肴,皆是寒凉之物,本店的厨子,就又多加了一道姜丝烧肉,聊以中和,还望二位能够喜欢。”
“嗯,有劳了。”
朱振宇拿出一张小额飞钱,颔首打发他道。
“朱公子,这......,也是你的妙计吗?”
阿梨和朱振宇相对而坐,一同吃完了早饭之后,十分纳罕地看着那两盘,分毫未动的凉拌秋葵和马齿苋,抬头询问他道。
“正是——咱们稍后,便见分晓。”
朱振宇嘻嘻一笑道。
“公子、独孤姑娘,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动身了。”
两刻钟之后,迟迟不见二人踏出房门的朱威和朱奔,只得敲门而入道。
“欸~,你们急什么呀?!阿梨姑娘在昨晚赏月之际,夜观星相,卜算得知,今日午后,必有暴雨倾盆、雷电交加,故此,不宜赶路。”
朱振宇稳坐不动地,慢条斯理道:“所以,你们俩今天,就歇了吧!”
“那怎么可能啊?公子,这外面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的,怎么可能,会突然下雨呢?!”
朱奔瞧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心直口快道:“何况,昨天晚上是仲秋佳节,明月高悬、众星皆隐,独孤姑娘又哪儿来的星象可观呢?......”
“是,公子!咱们独孤姑娘啊,多才多艺、料事如神,既然说要下雨,那就一定会下——”
朱威却连忙给了他一个拐腿,赔笑说道:“两位主子慢慢歇着,属下先行告退了。”言毕,拉着朱奔就走。
“嗯,朱威啊,自打你定亲之后,就变得灵秀多了!”
朱振宇点头叫住他道:“哦,对了,昨天晚上的月饼,阿梨姑娘很是喜欢,你们让厨房再送些过来。你们俩再去外面的糕坊,买些透花糍、黄桂柿饼,和乳酪之类的精致糕点来。另外,你们再顺便瞧瞧,附近的茶楼、酒肆里,有没有唱百戏的伶人或者耍幻术的,帮我叫过来,省得独孤姑娘,呆在这里无聊。”
——注:糕坊,即唐朝时期的点心铺。
“是,公子,属下遵命。”
朱威和朱奔奉命走出了房间,朱威低声埋怨朱奔道:“嗐,兄弟,你怎么这么不开眼哪?公子显见着,这是多日以来,赶路辛苦了,只想借着独孤姑娘的名头儿,歇息一天,你只管较什么真儿呢?!”
“噢~,原来是这样儿啊。”
朱奔摸了摸头顶,憨厚一笑道:“我说呢,好好儿的天气,哪儿来的雨水呀!既是公子要歇,那咱们,先赶紧命人,禀报给顾大爷和顾二爷一声吧!”
朱奔言至此处,忽然又一愣说道:“欸?威大哥,你说,公子会不会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想要和独孤姑娘,一起开溜哇?那咱们,可不能离开半步,不然......”
“溜什么溜哇,溜哪儿去呀?”
朱威白了他一眼道:“笨死了!你也不想想,公子这一回,是去洛阳,做什么来着?!顾大爷他们虽然没有明说,可大家心里,不都明镜儿似的吗?再说了,前面五里以外,有顾大爷和荣华公子守着,后面五里以外,有顾二爷和荣耀公子守着,公子就算是溜走了,那也不全是咱们俩的责任吧?你怕什么呀?!”
“哦,对呀!还是威大哥,言之有理!”
朱奔跟在朱威的身后,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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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说来也巧,属下在客栈的门口儿,刚好碰见了一个新来的伶人班子,正在给各家茶楼、酒肆投递名帖,属下便顺便讨要了一份儿,不知公子,可否中意。”
两刻钟后,朱威和朱奔捧着一大堆买来的糕点、零食等物,送进了朱振宇的房中,又拿出了一张名帖,呈递给他道:“此外,属下还在糕坊探听到了,另外两家儿有伶人班子的茶楼,公子如若有意,属下这就......”
“嗐,算了,就这家儿吧!”
朱振宇随手接过去名帖,大概其瞟了一眼道:“你按着这上面的地址,去他们落脚儿的客栈,把他们叫过来。我这房中啊,空间有限,你让他们准备清唱即可,不必费事,带着乐队同行了。”
“是,公子。”
“哎,等等——”
朱威刚要领命而去,朱振宇却又叫住他道:“你让他们随身带着蓑衣、斗笠来,省得下午,淋着雨回去。”
“嗳、嗳,是,公子!”
朱威和朱奔强忍着笑意,双双答应着走出了门外,朱奔刚要奉命而行,朱威却是一把拉住他道:“哎,我说兄弟,咱们还是多长个心眼儿吧——你去让店小二应差,咱们俩,就守在这里别动!”
“嗯,高、高哇!还是威大哥你机灵啊!”
朱奔对着朱威竖起了大拇指,称赞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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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威大哥,你瞧,他们还真拿着蓑衣、斗笠来了!”
不一会儿,那客栈里的小二,就急匆匆地带着两名相貌俊俏的优伶,一并走了过来。那两名优伶的身后,还各自随行着一名手提着箱笼的仆从,其中的一个大一些的箱子,盛放的东西太多,导致盖子难以盖严,明显可以看出内中放置的,乃是数套轻薄的蓑衣和斗笠,而另一个箱子里盛放的,多半便是戏服和妆奁盒子等物了,朱奔就忍不住对着朱威飞了一个眼色,捂嘴偷笑道。
“唉!他们也都是混饭吃的苦命人,那贵人的话语,就算是再荒诞,不都得照办不误吗?!”
朱威却是另有感触地深深叹息道。随即,就满脸赔笑地,敲门禀报道:“启禀公子、独孤姑娘,唱百戏的优伶来了。”
“嗯,你让他们进来吧!”
朱振宇开门吩咐说道:“还有,你们和小二帮着他们布置一下儿,把桌子撤到内室里去,把我和独孤姑娘的座位,搬到......东面靠墙的地方;再把屏风挪到西面,屏风以内,做为他们的换衣之处,屏风以外,就权作是戏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