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映月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
她感觉自己的魂体被浸泡在一汪暖融融的水中,周边,白色的水光潋滟,有许多温柔细碎的光点围绕在她身侧,偶尔发出低低的声音,像是在和她说悄悄话。
时间慢慢流逝,邬映月的意识开始慢慢飘远。
她看到自己变成一缕半透明的雾。
雾带着她飞越几重山河,来到了一块山前的小平原。
这里草木茂盛,花香阵阵,村庄被美好的暮光和粉色的花海包围,临山的一个小竹屋内,身着粗布衣衫的女子提着一桶水,粗鲁地搁在桌上。
“邬小善,准备烧水!”
女子约莫二十出头,一头浓密的乌发挽成如云的发髻,发髻上,一根云簪要掉不掉地悬在发中。
她不耐烦地冲屋内一喊,里面有个小少年不高兴地应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走出来。
“大姐姐,你是不是太凶了点?”
“就你话多,再顶嘴我给你两巴掌。”
女子不悦地皱了皱眉,抬手拍了下小少年的脑袋,道:“明天开始,你自己打水。”
“为什么,姐你要去哪?”
女子别开眼,看着屋外的花海,道:“我最近总梦见你映月姐姐。”
“我梦见她受伤,梦见她哭,总觉得该去一趟。”
“可是姐,你找得到苍衍的入口吗?”
“找不到也要找,那边散修那么多,我不信花灵石还找不到人带我去。”
“总而言之,你在这好好照顾自己,认真修炼,等时间到了,阿娘阿爹还有二哥会接你回去。”
小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费力地踮起脚,把水扛到锅炉前放下,又似是想起什么,道:“可是姐姐,映月姐姐走的时候,不是和你吵架了吗?”
“阿娘以前还跟我说,映月姐姐在家的时候,你老欺负她。”
女子恼羞成怒:“谁说我总是欺负她?好吧......我小时候确实会坏一点,但我又不是真的讨厌她。”
说到后面,女子眼底有些落寞。
她转头回屋收拾行李,再转眼,已经是第二天。
她背着行李跋山涉水,淌了水路,走了泥路,才跌跌撞撞地走到苍衍门前。
适逢苍衍休沐,不少弟子下山采买,有人瞧见满身泥泞的她,不由顿住脚步。
“这位姑娘,你找谁?”
女子背着一只灰扑扑的包裹,清秀的脸上掠过一丝急促。
“我找邬映月,你认识吗?”
“她的师尊,叫玄清,对就是叫玄清。”
弟子一惊:“你说的是邬师姐吗?”
“她死了。”
女子一愣,气血十足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你说什么?”
“她死了。”
“两年前,玄云峰的阵法出了问题,玄云峰一门都阵法炸死了。”
“什......什么?”
“邬师姐,魂飞魄散了。”
弟子本想继续说下去,可瞧见女子惨白的脸,语气不由软了下来。
“您也不要太难过,宗门为她办了一场很风光的告别宴,本来大家想把她生前的东西送回故乡,但你们老家那边好像设了保护结界,除了你们的村民,没有人能进去。”
“节哀顺变。”
女子听完少年的话,像是丢了魂般怔怔地站了许久。
说话的弟子道了声抱歉便离开,只有她抱着袋子,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繁华的街市亮起夜灯。
来往行人越来越少,女子在原地站了几个时辰,终于清醒了些许。
“映月走了吗?”
“怎么要离开了,也不给我托个信呢。”
“我还给她带了她爱吃的山栗子和糖果子,怎么就走了呢。”
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行至巷尾,忽然被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矜贵青年喊住。
“抱歉,打扰一下。”
“请问你是邬映月的姐姐吗?我有一个东西需要你的帮忙。”
邬梨梨抬头,看见青年逆光而立。
他抬手,递给她一盏亮起的灯。
“这盏灯里,有她残留的神识,请您务必保管好。”
“只要此灯长亮,她来生便可平安顺遂。”
巷尾,光芒极甚。
邬梨梨听着他的话,有些惊喜:“你是说,她还有来生?”
“是。”
“你的祝愿,会让她来世走得更顺遂一点。”
邬梨梨似懂非懂。
她仰头想追问,发现青年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
“我的祝愿,能让映月走得更顺遂一些吗?”
她低声呢喃,说到最后,竟然有些哽咽。
“那我祝映月来生仙途坦荡,一生美满。”
-
画面在女人的呢喃中消失。
一片朦胧的光中,邬映月好似看见一盏盏亮起的长明灯。
她迷蒙地往前走一步,又看到了邬梨梨的身影。
她似乎瘦了。
像抽了条的柳枝,窈窕纤细。
她立在一家珠宝铺子的楼上,安静的望着前方。
身后,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从包间走出,瞧见少女的身影,便走了过来。
“你要实在放不下心,就去那找她好了。”
“当时刀子嘴,说她走了就不会想她,现在又在这里天天茶不思饭不想,梨梨,你让娘说你些什么才好。”
邬梨梨回头,露出一张稚气未落的秀丽面容。
“我去作甚,大宗门错综复杂,她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我难道还去给她添麻烦?”
“我只是听说,她近日去了北境,北境寒冷危险,她要是.....”
邬梨梨敛眸,眼底流露出几分惆怅。
身后的女人叹息:“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自从你妹妹走那天开始,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先是倒卖灵草,后是开铺子,早先,你说你挣了钱就会看行,如今铺子有了,钱也有了,我怎么觉得,你还是不高兴呢?”
“其实我觉得,钱够花就行,也不知道你非要挣那么多干嘛。”
“如今修真界乱哄哄的,保不齐哪日,我们的努力都付之东流,梨梨啊,你听阿娘的话,咱们这小本生意够了,不要再拓宽了。”
邬梨梨闻言,眼底的惆怅瞬间消散。
她扬起眉,道:“那可不行。”
“我挣钱,是为了将来我们有退路。”
“若是日后映月回来,还有个容身之处......”
女声清晰飘入邬映月耳中。
她恍然睁大眼,才发现自己看到的,是今生的邬梨梨。
原来她也在想自己吗?
邬映月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
今生她为了历练,耗费了太多时间,重生这么久,竟然没有回去看过他们一次。
等宗门的事忙完了,就回去怎么样?
邬映月想想,又觉得不行。
等传承这事结束了,就去看看他们吧。
邬映月胡思乱想,眼前的画面再次消散。
鎏金色的视野里,如水的灵力不断填补她的灵魂。
邬映月飘荡在其中,闭上眼,再睁开,人竟然又回到了宗门。
这次她看到了满目疮痍的玄云峰。
和玄云峰山脚一步一叩首的青年。
他长发如墨般垂在腰后,月白的衣角被污渍弄得一片脏污。
他从容不迫地跪下,磕头,又起身,往前走。
无数次的重复,他饱满光洁的额头早就是血肉模糊。
邬映月看见这一幕,恍然一愣。
这是谁?
邬映月心中隐隐有了答案,没等她确定,底下便响起几道窃窃私语的声音。
“那是祝师兄吗?”
“这已经是第几次看到他了。”
“自从那夜玄云峰失火,祝师兄好像夜夜都来这里。”
“是为了谢寻舟吗?我记得祝师兄与谢寻舟交好,可能是为了让谢师兄安息吧。”
弟子们的声音传来,邬映月低头,看见青年握着一块温润的青莲玉佩,注入一丝金色的暗光。
青莲玉佩。
那是她前世戴了十余年,中途被谢寻舟收走,最后被他告知不慎掉落的东西。
也是师尊唯一给她的。
不是掉了吗?
怎么会在这里?
一股微妙的感觉漫上心头,邬映月看见青年握着玉佩摩挲许久,才转身御剑,飞往藏匿云端的碧穹峰——
和今生的碧穹峰不一样。
山顶上一片死寂,青年登上殿前的石阶,看着紧闭的大门,重重地跪下磕头。
“师尊,请您救她。”
“救不了了,魂飞魄散,劳是神仙来了,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