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捧茶的小弟子看着远处青山上升起一团金色光柱,直直窜入穹顶之上。
高掌门看着金光的来源,瞳孔一缩,心中涌起无边的震撼。
“那是在......传承。”
“传承,掌门,那是何意?”
小弟子不解的追问,一回头,发现高掌门已经急急忙忙地跑回鸣光殿。
“苏长老,姜长老,走,跟我去碧穹峰!”
苏长老刚喝上一口热茶,还没咽下去,就被这一嗓子喊得泼了满身茶。
茶水烫得他一个弹跳起步。
苏长老看着咋咋呼呼的高掌门,不爽道:“这是怎么了?”
“着急忙慌的......”
高掌门:“起阵,起阵!”
“碧穹峰,在传承!”
“传承结束,仙尊便要飞升了!”
话音方落,天外的乌云便散了开来。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层层金色天梯铺下,没等一瞬,便被一道温煦的白光震碎。
耀眼的金光化作无数星点散落天外。
“这怎么会是飞升之象?”
其他宗的掌门看见这一幕,不由疑惑。
唯有姜长老看着白光周围升腾而起的莲花飞星阵,怔怔道:“这便是仙尊的飞升方式。”
“飞升,不止羽化登仙。”
“有一种是肉身消解,修为传承他人,以毕生功德塑魂,白日飞升。”
古籍说,这样的人,飞身即成神。
姜长老话未说尽。
身后,长老们纷纷起身,往外走去。
-
碧穹峰山底。
苍梧厌几人得讯而来。
他们平日来去自由,独独今日被困在山下的结界,不得前进半步。
“这是怎么回事?”
“师尊怎么忽然......”
苍梧厌话没说完,回头看了眼身后站着的几人,疑惑道:“衍之呢,他怎么没来?”
殷离抬眸,神色淡淡:“半刻钟前,他告诉我,知道大师兄残留的神识藏在何处了。”
苍梧厌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说,他知道大师兄的神识藏在何处了。”
“师妹在药王谷找到了他的剑骨,带给了师尊,如果找到他残留的神识将其度化,那师尊肉身消解时照耀的光照在他剑骨时,便可将他带到神界。”
“你说的,是大师兄涂长生?”
敖澈眉头微蹙,眼底掠过一丝讶异。
殷离微微颔首:“嗯。”
“衍之说,这是师尊飞升前的愿望。”
殷离顿了顿,补充道:“师尊有三个愿望,第一个是将师兄带离青川,第二个是将碧穹峰和一身修为传给师妹,第三个是......”
“愿青川安稳无虞。”
青川千年来,一直没有发生过太大的事情。
就算有,也被却檀及时遏止。
除了两三百年前被三师兄暗算的那一次,几乎每次都算无遗策。
“而安稳无虞,便需要我们同师妹一起。”
“师尊说,半年之内,青川会有一场浩劫,终止浩劫的关键只有师妹。”
“在那场浩劫来临之前,我们要随时做好为她和青川做牺牲的准备。”
在碧穹峰做弟子的那些年,殷离鲜少听到却檀用那样严肃的语气说话。
师弟将留影石中的画面传音给他时,语气也同样凝重。
“这次不同以往。”
“师尊这次,来真的。”
他语气沉沉,却又像是早已料到。
“我先去一趟通天塔,马上就回。”
“在我回来之前,师兄务必守好结界,除了掌门和姜长老他们,任何人不得靠近。”
衍之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
殷离沉吟一会,道:“总而言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可是......”
苍梧厌欲言又止,话还没说完,云层的结界中,忽然飞下一只金灿灿的纸鹤。
纸鹤背后,一团耀眼的白光包裹着什么东西。
灿烂的光芒吸引了苍梧厌的注意力,他闻声看去,瞧见纸鹤扑着翅膀,落到他的掌心。
他神色一惊,刚要开口,那纸鹤便低下头,轻轻放下一块冰凉的玉石。
白光散去,苍梧厌垂眸一看,才发现那不是玉石,而是一块刻着自己样貌的蓝翡。
蓝翡背后,甚至还刻了一行小小的字。
苍梧厌摩挲着细小的刻痕,翻过去一看,上面写着一行清秀漂亮的簪花小楷,字样是——
“赠师兄。”
“愿尔余生顺意,百岁无忧。”
苍梧厌眸光一震,眼底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
一股不可言说的感觉漫上心头,如同羽毛拂过水面,有种轻飘飘的不真实感。
“那是什么?”
身侧的少年瞥见他掌心的东西,好奇地凑过来,想要一探究竟。
谁知还未看清,青年腰背一僵,飞快地攥紧了手。
“什么都没有。”
苍梧厌故作镇定。
“骗人,肯定是师尊或者师妹给你送东西了!”
殷玄皱眉,想要去抢,苍梧厌的脸色倏然一变。
他猛地推开少年,径自走到另一边。
“殷玄,你年纪不小了,能不能注意点分寸!”
殷玄撇撇嘴,嘀咕道:“我就看看,怎么那么小气。”
一侧,敖澈双手环胸,远远地看着两人。
“师妹给他雕了个小像。”
少年墨绿色的眼瞳闪了闪,好看的薄唇微微抿起。
殷离:“嗯。”
他的视线从结界处轻轻掠过,神色淡然,看不出半点情绪。
“师兄没有什么想说的?”
敖澈挑眉。
殷离神色不变:“当然没有。 ”
“我以为,你也很在意师妹。”
殷离:“我有说我不在意吗?”
“她只是时间太少,只雕了一个而已,等她空闲了,四师兄有的,我们也不会少。”
敖澈抿了抿唇:“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在意吗?”
“当然。”
殷离淡声说完,侧眸看向少年:“其实,我有句话想说很久了。”
“从幻境出来后,你好像就突然开窍了。”
“是你也梦见什么了吗?”
敖澈笑容微敛,清冷俊美的容颜上掠过一丝不自然。
“还有一个问题是,如果我们的师妹不是她,你会喜欢吗?”
殷离道:“我觉得你需要弄清楚,自己的情感来自幻境,还是和她的相处。”
敖澈眉心微蹙:“师妹不可能会是别人,她不来,碧穹峰的弟子便会止于衍之。”
“而且,你为何会觉得我的情感会是前者?”
向来少言的少年难得争辩。
殷离勾唇:“当然是诈你的。”
“其实幻境里的,不全是梦。”
“如果没有其他东西干涉,我们会更早地遇见她。”
“不用太去纠结她更偏爱谁,我们本就是为她而来的。”
-
邬映月不喜欢宿命论。
可是踏进碧落阁,看见莲花红烛亮起,背对着她的女人回眸的那一刻。
邬映月忽然觉得心尖一颤。
“回来了?”
却檀着一袭神圣不可侵犯的白衣,立在窗前。
她静静凝望着少女,昔日温和慈爱的眼眸中流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拧紧。
邬映月屈膝冲她行礼,乖巧唤道:“师尊。”
“嗯。”
“今日不必多礼,映月,你过来。”
却檀招招手,撩开裙摆,坐在鎏金凤椅前。
邬映月心中有些奇异,一抹不好的预感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看着女人的眼睛,总觉得莫名有些几分悲伤。
师尊今日好不一样。
邬映月隐约记得自己在碧穹峰修炼的那些日子,师尊每次醒来,都会立在殿前的桂树下,看着却邪前辈敲她脑袋笑得乐不可支。
而她每次从外面回来,她都能看到师尊站在碧落阁的阁楼,远远地注视着自己。
有时,她能收到她的睡前小信蝶——
一只被特意捏成粉色的小蝴蝶,通身流淌着旖旎漂亮的色彩,打开时,蝴蝶会碎成淡粉色的细闪星点,铺满她藕丝色的床。
温馨的云朵灯下,星点会慢慢拼凑成她的叮嘱。
“今日练得很不错,但剑势太过,很容易伤着自己,日后记得要收敛些。”
“你现在掌握的最好的,便是心法,剑诀,和弓箭,鞭子于你,太过轻柔,你需要些锋锐的气息,相较之下,炽翎剑和神机弓更适合你。”
“其实还有更多要教你的东西,但等你再实践些日子吧,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我们慢慢来。”
“今日她教的东西很多,你回去好好消化一下。”
“听小鸦说,你最近睡得很不安稳?为师给你备了安神香,小鸦已经给你点上了。”
“出门在外,不要不好意思求人,若是遇到危险,报一声为师的名号便可,有危险的任务就喊上你的几位师兄,反正他们日日也闲不住......”
一句句细碎的话语,看似平淡,其实凝聚了师尊的关心。
邬映月思绪飘散。
殿前,女人的视线已经落到她身上。
“这一趟,玩得还开心吗?”
邬映月下意识点头。
反应过来,她又顿住,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次的感觉很奇妙,做何事都顺风顺水,虽说历经不少,但总觉得,赢得太过轻易。”
邬映月认真道出自己的心里话。
却檀闻言,悠悠勾唇。
“赢得轻易很正常,那都是你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或许你早该发现,你回来之后,一切如顺水推舟,进展地顺利,又不合情理,或许你的意识会告诉你,你赢得太容易,学得太容易,晋升得太容易,殊不知这一切,本就是你该得的。”
邬映月听着这番话,眉心紧锁,似是不解。
却檀继续道:“在你不曾记起的记忆中,你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无数次,你被世界外的规则干扰,总是在不断重蹈覆辙,但每一次,你就要按照他人塑造的规则那样被驯服到认命,你的灵魂都会冲出束缚。”
“你应知晓,溯光镜给你照出来的,并不是幻境,而是很多个时空中你的经历,有少数的时候,你像镜子中那样早早地遇见我们,但有很多时候,你都没活着走完金丹期。”
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邬映月陷入怔然。
她瞳孔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女人平静而又坦然地对上她的目光。
“如今,你提前步入金丹,甚至驯服了那个干扰你的世外能量,所以等待你的东西,提前了近百年。”
“映月,天命将至,你的劫在此,若是此劫不渡,青川便会进入永久的沉寂,九重天外的力量会被洗牌,天道会被心恶之者干涉,三千世界将苦矣。”
劫。
邬映月前世从未听过这样的词。
甚至师尊说的这些话,她都不曾听过。
一股前所未有的虚无感漫上心头,邬映月看着师尊,乌黑纯粹的眼瞳中略过一丝不安。
“师尊,你在说些什么?”
却檀望着少女慌乱无措的模样,昳丽的眉眼间浮起些许无奈。
“该面对了。”
却檀缓步走到她身前,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从今往后,我们映月要独当一面了,前世被否定了那么多次,这一次,要不要试着相信自己的力量?”
“有些东西,其实你一直都拥有,只是这些年你深陷混沌,早就忘了自己。”
轻柔的女声落入耳中。
与此同时,一股暖融融的力量从头顶涌来。
如凌晨翻腾的海浪,瞬间进邬映月的识海,灵脉,丹田,甚至是灵池。
舒服得让人头皮发麻的感觉袭来,邬映月清醒的思绪一下混乱起来。
“抱歉,可能需要你睡一会。”
“还有,对不起。”
“师尊不能陪你过生辰了。”
眼前姝丽的面容一点一点模糊,晕倒之前,她感觉脊骨被一团滚烫的力量撑开。
女人覆在她额前的缓缓下移,温润的指尖落到她眉间,轻轻勾画一瞬,她停在原地的境界便开始突破、晋升。
邬映月在一片暖意和突破的细碎声中睡去。
一滴晶莹的泪珠不自觉地滚下,女人轻叹一声气。
泪水滑落,下坠,眼看着快要砸到她下移的指尖。
女人的身体,却忽然变得透明。
泪珠穿过她的手,落在地下。
幽静的室内,慢慢响起一道低低的呜咽。
却檀心尖轻颤,侧眸一看,发现沉睡的少女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她攥紧手,喉间有些滞涩。
原来,她猜到了。
故作的抵抗和茫然,是因为她不舍得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