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钟,老沈看着对面倒在炕上满脸通红的段虎,终于叹了口长气,哆嗦着撂下酒杯。
李守财打个嗝,脸也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指着段虎跟孙巧云道:“嘿、嘿嘿,婶儿,坏、坏了,”
“这回可是有点太到位了... ...嗝,把我虎子哥直接给整过去了!”
“婶儿,这不能算我们没完成任务吧?... ...我还想把剩下那大丸子吃了,能吃不?”
孙巧云哭笑不得道:“吃你的呀!可劲造,啥都别剩才好呢。”
老沈抬手给李守财一杵子:“吃个屁的吃,给我儿留点呢。”
“他最近要长个呢,睡前总乐意饿。”
李守财:“啥、啥玩意儿?!”
“刚都给他送老些好吃的呢,我眼睁睁看他当我面先干俩大鸡腿,这才隔几个点儿?又饿?”
孙巧云闻此忍不住埋怨:“保强啊,你咋还非把大牛一直放守财家呐?刚才吃饭前我就叫你把娃接来你也不去。”
老沈唏嘘道:“嗐!我咋也是个当爹的,要搁我儿子放边上,就总撒不开喝。”
“他最近吧,我感觉懂得越来越多了,有时候我就总忍不住寻思... ...不然我往后同着他面儿说话办事的,还是注意点儿吧。”
“我不想叫他跟我学社会上那套,跟我学... ...也学不着啥好儿。”
孙巧云怔愣片刻,而后语重心长的道:“保强啊,你这话可说得不老对。”
“啥叫跟你学学不着啥好儿呢?你要非得比,那世上比咱好的爹妈多了去了,有钱的、或是有势的,又或是名震四方的大善人。”
“可咱娃没投生到别人那,就投生到咱这了,反过来呢,咱也一样,娃们选不了让啥样的人当他们爹妈,咱也选不了啥样的人成咱儿女。”
“再往回捯,就连咱们自己都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你说对不?”
老沈抿抿唇,没吭声,忍不住又倒了杯酒。
斜对面在嗑瓜子唠嗑的两姐妹感到气氛不老对,便也不忍齐刷刷的向这面看过来。
季春花听见几句,当即忍不住道:“沈大哥!你咋能说自己不好呢?”
“我就觉得你很好!... ...你这些年那么努力的攒钱,不就是为了往后能带着大牛去外头好好瞧瞧病吗?”
“你心里头全放着大牛,每天都在疼爱他,跟你嘴上说啥有个啥关系呢?”
杨文珍也立马附和:“就是的,我刚还跟花儿俩人骂我们各自的混账爹呢。”
“季大强我就不说了,你们都知道,我爸的事儿沈大哥您可能不知道。”
“我跟您说,我爸那人要是搁那一站,那可是老人模狗样的了,可是办的那些事儿呢?那才真叫是狗事儿!”
老沈忍不住听得嘎嘎乐,心里也感觉松了些。
季春花细寻思了一会儿,又道:“沈大哥,我觉得是这么个理儿,您听听对不对哈。”
“就说季大强吧,他虽然对我是够坏的,可对季琴跟季阳,还都算是有不错的地方吧... ...咋也算是能叫他们有钱花,能吃饱穿暖,能不去寻思明天该咋过。”
“他自己生下来就不是个多懂理的人,所有做爹也只能做到那个份儿上了,这种情况下,你说季阳跟季琴要是非得跟那好的人家儿比,那指定也是比不过人家,想来想去全是一肚子的委屈不平,可要是跟别人比呢... ...就比方说跟我比?”
“要是这么比,季大强作为他俩的爹,就算是对他俩够好的了!已经算是他那个人能付出的极限了吧!”
季春花清醒又通透的分析着,丰盈的脸上写满淡然。
倒叫其余几人听得皆是忍不住惊愕佩服。
老沈不忍讷讷道:“弟妹啊... ...你可真够牛逼的了,你、你咋能这么想得开呢?”
季春花眨么眨么眼,笑道:“那不然呢?我恨死他,再逼疯自己吗?”
“我妈刚说的对,我们都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要是总跟好的去比较,那永远都不会过得幸福,因为只能看到自己没有的,看不到自己有的。”
“就打那会儿南方闹耗子来说... ...”
“庄稼都毁了,好些人都吃不起饭... ...我听刘大姐说,好些娃们就是被生生饿死的,那样的日子、那样的场景到底得是个啥样子,我都不敢去想,我也没亲眼瞧见过。”
“所以换句话说,没瞧见过这样悲惨的场面,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是不是也算是我的幸运了?也算是我命好了?”
季春花言之凿凿:“我觉得,您不应该去纠结自己是个啥人、给大牛的是个啥日子,而是应该带着大牛去看见他现在有的,让他成为一个知足常乐的人。”
“富裕的日子比也比不完,厉害的爹妈不由得咱自己挑选... ...又或者是,如果有颗总想跟人去比的心,纵使是再光鲜亮丽舒坦悠闲的生活,也能被挑出毛病来。”
她舒口气道:“这世上哪里有哪哪儿都好的日子,又哪里有一直顺当的命呢?”
“咱大家伙都是既有自己的不幸,又有自己的幸,大牛也是这样... ...往后,我跟虎子的娃们自然也是这样。”
“照我来看,咱们就应该去看咱们的幸,叫娃们也一道去看,大家伙都一起往前看、往前走,才是对的!才能... ...才能越走越顺当、越过越幸福!”
“啪啪啪!”
语罢,身侧须臾传来老响亮的巴掌声。
季春花太过投入,又是一阵颤栗,懵了吧唧的往旁边看:“... ..你,你咋还能醒呀?!”
四仰八叉着的段虎骤然挺身坐起,努力稳住栽栽歪歪的身子,继续可使劲的可认真的鼓掌。
“啪啪!啪啪啪!”
季春花咬了咬嘴,脸蛋子开始呜呜冒热气,臊得拿手拽他:“哎呀,你别耍酒疯!赶紧睡你的觉吧!”
段虎好似没听见,视线环顾四周,非常不满意的眯起眼,“咋回事儿?老子媳妇儿讲得这么牛逼,这么有道理,没、没人鼓掌吗?!”
李守财猛然撑桌站起,贼激动的嚷嚷:“鼓!鼓掌!我嫂子说这老好,说的我都想哭了,咋能不鼓掌?!”
段虎眉一横:“很好!不愧是老子最忠实的小弟!来... ...先鼓十分钟的,我瞅瞅到不到位,不到位不许停嗷!”
李守财满脸严肃地举起双手,咬紧牙关—
“啪啪啪,啪啪啪!”
季春花哀嚎着扑到杨文珍肩膀上:“天老爷呀,咱快点散场吧,我真的顶不住啦... ...”
孙巧云已经不忍再看下去了,端起几个碟子道:“我...我先把东西送灶房去,明个再收拾吧。”
杨文珍一听这个,抓紧起身:“我也—”
季春花猛然拽住她,无助恳求:“珍姐... ...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好姐妹儿?”
“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听十分钟的鼓掌,求你嘞,你就陪我一起受罪吧!”
杨文珍乐嘎嘎的:“我,哈哈哈,我可不听,人是给你鼓掌呢,又不是给我鼓的?”
本来还在思考人生的老沈也遭不住了,端起一摞碗筷转身就跑:“诶呀娘诶,听得我脚趾头都攥一块儿了!”
“弟妹嗷,我仅代表我们这几个还清醒的向你表达深深的同情哈~”
“你别叫人守财白鼓十分钟,就搁这好好听着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