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岁这个事儿对年轻人来说算不得啥。
自打村委会放了假,这两天季春花也不累。
家里的卫生,都是段虎找时间整的,就算工地那边年底有好多事忙,要账、开钱,他也把忙活家里的时间全挤出来了。
可孙巧云下午本来就没歇,加上到底年岁大了。
直到十一点左右,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窝在榻上,手里无意识地捧着给季春花织的毛手套,都要织完了,脑瓜子一点一点的,眼瞅着就要睡过去。
段虎立马拍拍她:“妈,您回屋睡去吧。”
“我跟花儿替咱家守就得了,不就差不到一个点儿么。”
“我俩今儿也不收了,剩下的菜明起来我热。”
季春花也柔柔的劝:“妈,您快回去睡吧,您不说了想睡觉就得睡,不然对心脏不好么?”
“... ...行,行。”孙巧云迷迷瞪瞪地坐起来,把毛活顺手撂炕上。
打着哈欠往外走,还不忍念叨:“诶呦,真是上了岁数精神头不成喽。”
“我年轻的时候,都得跟你爸唠嗑唠到后半宿呢。”
“那你俩也别太晚嗷,到点儿了抓紧回屋睡觉。”
季春花嗯嗯:“知道呢妈,您快去吧。”
春节联欢晚会播完以后,段虎就调到个电影频道,因为就这几个台。
声音放得很小。
里面演的是个外国片子,国语配的音。
还是个爱情电影。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还戴着帽子,在火车上拉着女人的手,说:“我真的很爱你,当初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被你这双眼睛俘获了。”
“你的眼睛里,就像是有星星。”
季春花听得直愣神瞪眼,忍不住道:“...他,他好会说啊。”
“咋说的这么好听呢?”
段虎嗤一声:“你刚没看?这男的都有媳妇儿了。”
“!”季春花顿时将眼瞪更大,里头颤悠的水色恍然不见,变成两束气愤的小火苗儿,立刻改口:“呸!臭不要脸的东西!”
“他咋能这样呢?啥...啥就星星,月亮的,真恶心!”
段虎勾唇粗笑两声,捏她脸。
凑近道:“对,他俩这叫胡搞乱搞,可不能埋汰星星月亮。”
“咱俩人儿不一样,咱可是正经两口子... ...咋样,爷们儿带你往山上看星星月亮去啊?”
“敢么?”
季春花傻了,“...啥,看啥?上哪?!”
“山上啊。”段虎一挑眉,“咋,不敢?”
“我带你去你还不敢?”
季春花“腾”一下蹦到地上,亢奋得脸蛋子发热,手比比划划,像是不知该咋好,磕巴:“去,去山上!”
“要要要,我要去,我不怕,我要跟你去看星星月亮!”
“嘿,这才老子的好媳妇儿。”段虎慢悠悠地下地,“搁这等着嗷,老子回屋给你拿棉袄围脖去。”
“山上得比咱下头冷。”
“你老实儿的等我嗷。”
“行行!我等着!”季春花一张小圆脸儿亮堂堂的,粉嘟嘟的。
止不住地揪衣角,眼神跟着段虎跑出去。
完了还忍不住来回来去溜达,最后溜达到电视前往里一瞅!
哎呀娘诶!里面这俩胡搞乱搞的咋还抱上嘞!
季春花很有气势地对着电视屏幕教育:“你们俩这样不对!”
“只,只有正经两口子、正经对象才能说星星月亮。”
“这都多好的词儿,全叫你们糟践啦!”
“哼,我可不看了,看完眼睛都得脏了。”
语罢,她咔嚓一下就把电视给摁关掉了。
……
从家里到山上这一路,俩人鼻子里几乎全叫炮仗的火药味儿给灌满了。
段虎背着季春花,说去小山那山顶上,他半拉点儿就能爬上去。
季春花听得直晃悠腿儿,连连点头:“行,你带我去哪儿就去哪儿。”
段虎一愣,龇牙痞笑:“是么,你不怕老子给你卖了?”
这话同样叫季春花微微怔愣,很快她就笑得眉眼弯弯,紧紧地搂着他结实的大膀子说:“你才不舍得卖呐~~”
“我可是你媳妇儿~~”
段虎嘴角快飞上天,忍不住道:“你记得也挺清嗷。”
季春花得意:“那可不,你的事儿我全都记得很清。”
“我还记得咱俩头一回在山上碰见的时候呢... ...”
言至此处,她没再往下说,只剩下愉悦又知足的笑,暖融融的黏糊糊的,笑得段虎耳根发热,心窝子里也滚烫。
他也笑了,拍拍她说:“再搂紧点儿,老子冷得慌。”
季春花一边乖乖搂更紧一边哼哼:“你瞅你,又扒瞎啦。”
段虎还真没吹牛,没多久就带着季春花上了小山顶,把她撂下地后,他却迅速摸了摸褂子口袋,随后隐隐松口气。
季春花全无察觉,直勾地盯着底下看。
正赶上有一家人放花,哗哗啪啪的地往天上窜,然后在高空炸开。
她看呆了,魂儿都要跟着那烟花飞起来。
冷不丁地回神,赶紧招手:“虎子虎子,你快来瞅,搁这瞅得好清呐,有人放花啦!”
“... ...”
身后老半天都没动静。
“...虎子?”季春花拧紧小眉头,转过身。
这一转身,直接定住了。
嘴儿被惊得大张着,眼里也猛地窜上热流。
她吓坏了似的,哆嗦着手去扶他:“你,你这是做啥呀?”
“我,我又不是妈,也不是长辈...你为啥要跪我呀!”
刚才吃完年夜饭,孙巧云就怕自己坚持不到夜里,让他俩跪了磕头,先把红包给他们。
季春花一寻思这个,更觉得惊惶,“我,我又不给你红包,你为啥要这样呀,你、你快起来呀!”
段虎眼里映着夜空中不断爆开的呲花,漆黑的瞳灼灼烧着,嘶哑笑道:“老子才不管你要红包,我要给你...给你个东西。”
他双膝跪地上,彪悍的身躯挺拔而坚毅,摸向褂子口袋的时候,手却又忍不住发抖。
喉咙发烫发涩,整得他忍不住往下用力吞咽,
“那,那个...听说好些城里人乐意整这套,叫,叫个啥的求婚,就刚才瞅那外国电影里,就乐意整这个。”
“咱俩,咱俩结这婚稀里糊涂的,其实我也...也没给你啥太好的东西。”
他迎着小山顶上刮过来的寒风,嗅闻着经久不散的火药味儿,终于把褂子里的东西掏出来—
一个明晃晃的金戒指。
季春花再也受不住,热泪刹那间顺着脸庞淌下,
她哇一声哭出来:“你,你烦死我算嘞!”
“明明一个土匪似的粗人,做啥非得瞎学这一套...”
“你,你真是要把我的心拧碎了搅烂了才高兴!”
段虎猩红着俩眼,赶紧伸胳膊搂她,“哭个鸟!”
“说的啥屁话,咋就叫拧你心了?老子这是...这是捂你心,给你心捂热乎的呢。”
“可,可这也太热乎了,我受不了,我真受不了啊虎子...”
季春花止不住地哽咽,俯低身子搂他脑瓜,颤颤悠悠地求他:“虎子,算我求你了,你快起来吧行吗?”
“你有啥心里话,还是想热乎我啥的,咱站起来好好说,成不?”
“我觉得我好像...好像真的要幸福的死过去了,你这是要把我的心跟命都要了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