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春节联欢晚会开播的那个瞬间,季春花终于真实地感受到:
哇,这就是他们说的看电视啊。
她都没顾得上坐下,只傻傻地站在电视机前,眼里映着里头拿着话筒主持的小人儿,眸底跃动着天真又新奇的光。
尽管一双小胖手儿还沾满面粉,她也想不起要去洗。
很用力、又很专注地盯着画面,像是生怕稍微眨一下眼,就错过啥很精彩的内容。
段虎端着两大碟饺子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一幕,瞬间就遭不住了,
闭了闭眼,咬着牙在心里骂自己:你他娘的脑瓜有屎?
咋就非得今儿才想起买电视?
这结婚都多些日子了?你就不能早点儿买?叫她早点儿看上?
“虎子!虎子你看!”季春花脸儿红扑的,后知后觉段虎进了屋,激动地直往他身上扑。
搂着他胳膊,视线还瞅在电视上。
“你看底下坐着的那些人,他们桌上也有瓜子花生呢!”
“他们都能上电视,指定都是名人吧?...没想到名人也嗑瓜子儿花生呐!”
“... ...”段虎心口又是一个揪紧。
张嘴却道:“呵,这话说的,新鲜么?”
“名人咋?不也得吃喝拉撒?”
“嘿嘿...对,你说的也对。”季春花不自觉地晃悠他胳膊,咧嘴儿笑:“都是人,那指定也得吃饭过日子呢。”
段虎就任由她挂在身上,稳稳当当地把两碟饺子撂下。
孙巧云才送完方媒婆跟杨文珍,踏进屋内。
还是忍不住叹口气:“哎,文珍这闺女也真是招人心疼,你说说这大年夜的,连个能回的家都没有。”
“不过这下好了,你们方婶儿本来也就自己个儿,叫文珍过去还能跟她搭个伴。要不这么个合家团聚的日子她心里也得不是个滋味儿。”
季春花一见孙巧云进来就立马迎过去,听了这话没忍住问:“妈...您之前不跟我说过方婶儿一辈子都没结婚吗?”
“这,这是因为啥呢?我能问问吗?”
孙巧云嗐一声:“这有啥不能问的,上回咱唠也是话赶话,没再往后说。”
“你方婶儿给人保媒拉纤这营生是承了她老娘,她老娘走了以后她就干了。”
“所以说你方婶儿知道的事,认识的人家贼多。”
“...就是因为这个吧,不好的事糟心的烂事她也瞧多了。”
“日子一长,她咋都生不出想结婚成家的想法嘞,拖着拖着就到现在了。”
段虎想想道:“我记着方婶儿年轻那会儿剃了个老短的头发,跟男的似的。”
“对对。”孙巧云道:“是呢,她那会儿岁数轻啊。”
“一个大姑娘,自己都没结亲,还给别人拉线,这叫个啥。”
“完了她就把头给剃了...再加上她打年轻的时候就稳重,最开始的时候好些人也不放心找她,她就收钱特少,总有那穷人家,找不起好媒婆想着瞎猫碰个死耗子试上一试。”
“结果没成想你方婶儿说话办事那么利索痛快,还实诚。好的不好的全说前面。”
“因为这个,她促成的夫妻到后来基本都过得很好,因为没啥隐瞒的,都是把对方情况知道个清楚,能接受再在一块儿的。”
段虎借着婆媳俩唠嗑的工夫,已经起了咔嚓地把菜全端上来。
老大的两碟饺子,外加足足八个菜。
两凉,六热。
好不丰盛。
季春花这俩眼是又想看电视,又忍不住瞅桌上的菜,忙活的她都不知该咋好了。
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惹得孙巧云心窝子里酸溜儿的、又软乎的,拉着季春花叫她坐下。
“诶呦好闺女,搁自己个儿家呐,你站着做个啥?”
“坐下啊。”
“... ...”季春花张张嘴,笑笑没说话。
她寻思还是别说了,这么吉利喜庆的日子,没必要给大家伙儿添堵。
段虎却一眼就把她心思瞅透透的,抬手就道:“诶,老子跟你说啥来着?”
“不许整这套,想说啥说啥。你不嫌憋我还嫌憋呢。”
季春花一愣,呵呵乐:“倒也说不上憋,就是跟妈说话突然想到的。”
“估摸我是习惯了,原先搁季家年三十的时候我都得是最后一个上桌。”
“大年三十儿更是,做菜多么,收拾的东西也多。”
她语气淡淡的,像是在单纯回忆,倒也真没多难受了。
孙巧云瞅段虎一眼,娘俩儿皆是眼神颤动,谁心里都不好受。
可是他们明白,一切都过去了。
花儿能这么笑着说出来,就是最好的了。
人不可能将过去的事儿全忘了。
慢慢儿的,也能笑着去说从前,就像是简简单单的回忆前头的人生,这就是成长的证明了。
也代表,那些苦痛已经距离她很遥远了,已经再也不能撼动到她现在的这颗心了。
段虎蹭到她身边,大喇喇地一坐,脸上带着随意和散漫问她:“那谁做饭?”
“就搁季家的时候,大年三十儿也你做?”
他掩下眸中深浓,就跟随口唠嗑似的,听得季春花也更加放松,不再担心说这话会影响气氛。
她眨么眨么眼,抠抠手上干了的面,“唔...大年三十儿许丽倒是会跟我一起忙活。”
“因为菜多么,我一个人儿的话要是整慢了季大强指定不乐意。”
“所以许丽就跟我一块儿。”
“完了收尾的时候我就得先把灶房拾掇拾掇,他们仨先吃...”
说到这,季春花忽然哼一声,仰着丰盈粉白的圆脸儿,很得意很骄傲地道:“但他们没有电视看!”
“...他,他们菜也不如咱家好!”
完了还觉得不够,又添一句:“他们家,今年...今年指定更惨,惨到不能再惨!”
“没准儿都得仨人一人拿一粗面饽饽,就着几碟子咸菜吃呢!”
孙巧云闻此恍然失笑,立时叉腰附和:“咱花儿说的对!”
“那家混账玩应,今年这年指定得过得他们糟心死,堵心死。”
段虎舌尖抵了抵腮,攥住季春花的手,拿桌上提前准备的热毛巾给她擦面,哂笑:“活鸡吧该。”
“难受不死他们的。”
“别说是今儿了,往后他们家只能是更糟心,更更糟心。”
“糟心的叫他们每天起早儿一睁眼,就恨不能再闭上眼彻底睡死过去,再也不要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