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在百花丛里,和春丽日,一群女子在翩跹起舞,笑语嫣然,围过来樱口如兰、香舌滑软,黄芪正迷梦沉醉时,忽见刘义山也在其中,伸着嘴过来亲他,黄芪大吃一惊,登时醒转。
他睁开眼,就见自己被绑在大堂中的一根柱子上,手臂大腿隐隐有刺痛蠕动之感,低头看去,吓了一跳,只见几只水蛭正在吸自己的血,一个个慢慢的由瘪而盈,恶心至极,春梦多半就是从这来的,只是为什么会梦见刘义山呢?难不成是那日在姑溪河曾救过他。
“师弟,你看这小子面红耳赤,睡中带笑,定是做了春梦无疑。”陈伯从左边厢房走了出来,手里正杵着药。
林伯拿着一个银盘从右边厢房过来,道:“死到临头,能做个好梦,也未尝不可。”
说着,把吸饱了血圆滚滚的水蛭,一个一个剥落在盘中。
黄芪替父入宫早已抱定了必死之心,此刻虽陷厄境,却也不挣扎求饶,当日在九华山陈伯就必欲杀自己而后快,今日落在他手里,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只是林伯的作为有些奇怪,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林伯道:“试你的血,既然我要给世子换血,当然得有血源,你便是我养血的肉身。”
黄芪惊道:“陈伯林伯,你们也是我的前辈,为何如此?”
林伯道:“小子,我与你的确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本可以不用你,但陈一念不肯放过你,既然你始终是死路一条,还不如让我养血来的好,死在我林某手下,也不算委屈,若不用你,我还得去害另一个人,岂非更不妙?”
黄芪想这林伯性情亦正亦邪,不负一个“恶”字,道:“那世子作恶不浅,岂能因他而再害人?你们虽是大夫不能见死不救,但尽力而为便可,何必向妖魔摇尾乞怜,邀功请赏。”
陈伯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道:“黄芪,你医术很差,口舌倒厉害,看来吃的苦头还不够,来来来,吃了这颗七虫七花丸。”
说着按住黄芪的下颌,强送了进去。
黄芪来不及细嚼,只觉有股甘甜奇香在口齿间流连,味道还不错,道:“陈伯,这是什么药,能治那世子的病吗?”
陈伯笑道:“世子的病是小事,《六道神经》是大事,焉能以小废大,这药乃是以七种毒虫七种毒花炼制而成,加入了蜂蜜、桔梗、牡丹、陈皮,虽是毒药,但味道却好得很,吃下去不消一个时辰,便七窍流血,呜呼登仙。”
就在这时,还在吸血的水蛭忽都掉落在地,蠕动几下,便即倒毙僵硬,全身发黑,黄芪知这是吸入毒血所致,不禁有些惊恐。
林伯怒道:“陈一念,你要害他便害他,事先当告诉我一声,如今我已在他身上养血,你却喂毒,他死不要紧,却坏了我的血,你成心要与我作对。”
陈伯道:“你把《六道神经》给我,万事皆休,师弟,师父常说我们三人中你虽入门最晚,但悟性最高,成就在我二人之上,你去妖界数十年医术定然突飞猛进,况且还有神经在手,区区七虫七花丸,应该难不倒你。”
“神经神经,陈一念你真是神经了。”林伯道,“《六道神经》之事多说无益,你如此咄咄逼人,我便与你较量一番。”
陈伯道:“好,咱们来斗医,我赢了你把神经给我,你赢了我立马走人。”
斗鸡斗狗的有,斗茶斗酒、斗花斗草的也见过,斗医黄芪还是头一回听说。
二人击掌为约,林伯捡起水蛭又回了右厢房,黄芪道:“林伯却也爱物,对死蛭有不舍之情。”
陈伯道:“你懂什么,他这是拿去研磨,七虫七花丸每一种虫花都有其毒性,若不知道是哪种虫哪种花就不能配制解药。”
黄芪道:“我只知道五毒,乃是蜘蛛、蟾蜍、蜈蚣、蝎子和壁虎,你这七毒多半就有这几种。”
陈伯笑了起来,迈步要走,黄芪忙道:“陈伯,我这样绑着多有不便,你能放开我吗?”
陈伯想了想,道:“你如今中了我的毒,谅你也不敢逃走。”
解下绳子,黄芪顿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又酸又痛,手臂大腿上的衣衫也被扯破了,肌肤裸露处还留着水蛭吸血的口子,好似金钱纹,中间缀有血点,很是难看。
但瞧见案台上摆着的水果点心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扫荡了两个盘子,才拿着根香蕉走到右厢房。
只见林伯把死水蛭的血挤在碗里,先看了看,再闻了闻,而后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倒了些粉末出来,遇血瞬时冒起烟来,恶臭扑鼻,接着让黄芪看的目瞪口呆的是,林伯还用手指沾了沾,放在舌头上舔一舔,这才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神色。
黄芪问道:“林伯,你在做什么?”
林伯见他进来也不奇怪,道:“放心,有我在,这七虫七花丸还毒不死你。”
黄芪道:“在这妖魔的世界,我多半是活不成的,是毒死还是劈死砍死倒没什么分别,林伯,我若死了,还请你能带个消息给我爹,他叫黄独……黄全活,在神医一条街上。”
“我为什么要帮你?”林伯走到药柜前,开始抓药,只见他动作极快,把药抓在铜盘中,也不用称量,几钱几两全凭手上功夫,拿捏极准。
黄芪道:“你既能来救叶欢,想来不是无情之人,我是你的师侄,况且与叶公子也有一面之缘,你定是会帮的。”
林伯看了看他,眼中有些疑惑,道:“你认识公子?”
黄芪道:“我和叶公子在破情林结识,结伴南下,在道县才分的手。”说着将前事略略道出。
林伯冷冷道:“你以为和我套近乎讲交情我便会救你吗?别做梦了,恐怕你师父没告诉你,我这个人是无恶不作,翻脸无情、六亲不认是我的拿手事,因此名字里才有一个‘恶’字。”
黄芪道:“我虽不知你的为人,但名字也往往不符实,莫不成叫‘王百万’就一定很有钱,叫‘李英俊’就一定长得很好看吗?若如此,我改名叫做‘黄不死’,岂非永生不灭了。”
林伯仰头大笑起来,道:“有趣有趣,你知不知陈一念的七虫七花丸是什么做的?”
黄芪道:“我想多半是蛇蝎之属。”
林伯道:“傻子都知道的事要你说何用,蛇有千百种,你须分辨是何种蛇,才能以药攻毒,据我看,这七虫乃是白唇竹叶青蛇、河豚、大蹼铃蟾、六眼沙蛛、黑粗尾蝎、金头蜈蚣还有杀人蜂,七花乃是断肠草、鹤顶红、箭毒木、乌头、曼陀罗、虞美人、一品红。”
黄芪听罢,暗暗咋舌,这些无一不是剧毒之物,其中任一只需些许便能要人性命,将七虫七花一起炼制,怕是百十头牛也能毒死,不过更令他钦佩的是林伯在如此短的时辰内,便能一一分辨出来,实有过人之处。
他惊叹出声,咬了一口香蕉,忽觉香蕉皮上沾了不少血迹,左手往脸上一抹,都是鲜血,又惊道:“怎地食蕉食出一脸血来?”
林伯道:“毒性发作了,坐下别动,不然毒血运行更快,毒气攻心,神仙也救不了你。”
说着在他胸口点了几处穴道,黄芪只觉腹中五脏如刀绞般疼痛,似乎胃肠正被一寸一寸的撕裂开来,他大叫一声滚倒在地,蜷缩一团,七窍血流不止,每一刻都仿佛要痛昏了过去。
林伯不急不忙,扇着炉火煎药。
黄芪觉全身奇痒难耐,双手在肌肤上又抓又扯,不多时已是鲜血淋漓,眼看他就算不被毒死,也要血尽人亡了,林伯这才倒出药汤来,上前抓住他的嘴巴,往里直灌了进去,黄芪在地上打滚,捶地痛叫,热汤进入腑脏,好似当头遭了一棍,眼前瞬时一黑,四肢百骸皆无意识,疼痛奇痒也觉察不到了,片刻之后,猛然睁开了眼,明亮喷涌而来,腹中却翻江倒海,他抑制不住,大吐几口,喷了一地的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