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明军进王城的确很大胆,这事关整个国家的体面,朝鲜虽为明朝藩属,可好歹也有自己的尊严,岂能任由宗主国拿捏?
你把国王和两班大臣的脸往哪儿搁?
不过有一个情况是李植无法回避的事实,那就是世子的地位与他的政治前途、乃至身家性命都紧紧的绑定在一起,他根本没有骑墙的可能。
世子若得势,他多半能飞黄腾达,世子若失势,他必定会遭到政治清算,朝鲜的内部斗争向来残酷,得失之间的境遇可谓是天壤之别。
进一步是天堂,退一步是地狱,哪儿来的海阔天空任君遨游?生死往往只在一线之间。
此前西人党领袖李廷龟曾将他视为值得培养的对象,而今他却带着世子的册封诏书返回王京,这无异于与西人党公开决裂,其后果已然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当世子和重臣同时向你伸出橄榄枝时,该如何做决断?
想必大部分人都会倾向于选择世子,李植也不例外,于是他就被推到了钢丝绳上。
哎,所以说受到众人重视未必就是好事,才华也并非登上高位的唯一要素,高超的政治素养才是登顶权力巅峰的必要条件。
他不想使国家受到侮辱,问题是他还有别的路可选吗?
一天后,李植接受了周宁的方案,同意以明朝皇帝口谕的名义,带领明军进驻平壤,士兵数量暂定为二百人。
……
距使团离京已过去了十余天,这期间朱由校以身体不适为由停罢了一次朝会,结果次日就收到十几封劝谏的奏疏,弄得他不胜其烦。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官员们不体谅皇帝在宫中的辛苦,毕竟朝会不是每天都开,每次上朝顶多只讨论四件事,你一个十几岁的小青年至于为了打喷嚏就不来上班吗?
没办法,大伙儿对“离线君主”万历帝的印象太过深刻,都害怕小天启也朝着那个方向发展。
其实朱由校请假并不是为了偷懒,他就是单纯不想听朝臣们吵来吵去,那可比跟奶娘唠嗑烦躁多了。
然而今天又到了该上朝的日子,不想去也得去,否则待会儿免不了还得多收十几封劝谏的奏疏。
天还未亮,深秋的晨风有了些许刺骨的感觉,一众大臣哆哆嗦嗦的站定在太和门前。
随着太监的一声宣唱,朝会正式开始。
杨涟当仁不让的率先站了出来,拱手道:“启奏圣上,朝鲜国书案现已审结,中书舍人汪文言实遭诬陷,却被东厂屈打成招,臣请严查参与刑讯逼供的一干人等。”
原本睡眼惺忪的朱由校闻言一愣,心道:我不是早就叫客印月放人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个“屈打成招”?莫非魏忠贤抗旨不遵?
这时顾秉谦的手下迈步跨出队列,执礼道:“臣听闻汪文言于十天前被东厂释放,后又被刑部收押至今。”
“正是如此。刑部对其进行了三堂审问,供词供状和证人证言均已签字画押,东厂滥施酷刑的证据确凿。”杨涟说完冷冷的瞥了顾秉谦一眼。
朝堂上谁和谁一伙儿是瞒不住同僚的,大家都不傻,上过两次朝便能看出端倪。
周朝瑞立刻附和道:“臣也请严查汪文言屈打成招一案。”
朱由校没有吱声,当他听到东厂在十天前就放走汪文言时,便不想再搭理这档子事。
因为他是十天前叫客印月给魏忠贤打招呼,命其放汪文言一马,既然魏忠贤照做了,那何错之有?
至于滥施酷刑这个罪名就很扯了,难道刑部和大理寺审犯人都不用刑吗?
凭什么东厂用刑就叫滥施?这不是找茬吗?
朱由校压根儿不在乎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是否含冤,就算有冤情又能怎样?
难不成还想拿他的好奴婢开刀?荒谬!
天底下含冤的人多了去了,他的生母王才人还被李选侍扇过耳光呢,难道就不冤?
如今他的生母已然过世,但李选侍却仍在宫里活得好好的,他这个皇帝不也没辙吗?
作为大明朝的皇帝,朱由校看似拥有无限的权力,可实际上他很清楚自己并不能为所欲为,可以压制他的东西还有很多。
比如祖制、父王的遗诏、阁臣的一致意见以及朝堂的公议,他甚至都出不了紫禁城。
皇帝尚且要受些委屈,那做臣子的怎么就不能吃亏?凑合一下得了,别没事找事。
可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御史袁化中又冒了出来,这位仁兄揪住朝鲜国书案不放,坚持要求将几位涉事人员交予三法司会审。
这倒是让朱由校大感意外,他知道阻止国书呈递的幕后操纵者是东林党,此事若追查下去理应对东林党不利,那身为东林干将的袁化中又为何要揭自己人的短呢?
揭就揭吧,朕是打算既往不咎的,既然你们非要闹下去,那就看你们能闹出个什么花样。
下朝后朱由校便吩咐魏忠贤把高时明和杜茂送交刑部,然后自顾自玩起了木头。
魏忠贤都吓傻了,高、杜二人就是他下令打死的,尸体都扔了,他还拿什么交给刑部?
他意识到内廷有人走漏了风声,可这会儿已经顾不上排查叛徒了,他只能赶紧去找客印月商量。
“怎么办?万岁爷要我把高时明和杜茂移交给刑部。”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
“万岁爷现在在哪儿?”
“钦安殿。”
客印月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使劲拽紧衣角,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调整过来呼吸。
“忠贤,你先去把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找出来,万岁爷那边由我来应付。”
“夫人可有把握?”魏忠贤颤颤巍巍的问了一句。
客印月的眼神一凛,冷声道:“把握自然是有的,你不用担心,老娘这次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兴风作浪。”
钦安殿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朱由校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抬头朝殿门口看去,他的嘴角旋即弯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