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三位明使聚在一起沟通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并重新划分了各自的工作重点。
其中作为正使的周宁负责与国王和世子进行接洽,争取让朝方提供更多的军援物资。
周延儒则承担应酬平壤官员和儒生的事宜,努力维护大明的对外形象。
杨镐的任务是从毛文龙那里借来些人马进驻平壤,替使团镇场子。
计划拟定好后周宁再次找到李植进行磋商。
“李兄,在下理解你对世子的一片赤诚之心,你也知道在下是真心希望世子能得到蟒袍,我们的目标完全一致,这一点你总该不会否认吧?”
“周大人,李某从未对你有所怀疑,只是…只是柳太南的死讯肯定会在王京引起巨大的波澜,尽早将蟒袍赐予世子才是平息风波的稳妥举措。”
周宁笑着摇了摇头,道:“在下相信册封典礼之后,世子的合法地位不会再遭受质疑。可你又如何担保大王会信守承诺呢?”
李植慨然道:“在下出使贵国前,大王和世子都曾郑重许诺,只要能得到册封,肯定会倾我全国之力救援明军。俗话说君无戏言,周大人难道以为李某敢信口雌黄吗?”
这里先插几句题外话:
李珲还没登基前对援朝明军的态度非常友善,但随着父王对他的猜忌日渐加深,他也逐渐转变了对明朝的立场。
道理说来很简单,主要还是因为大明朝廷基于维护法统的考虑,必须保证朝鲜的王权不受挑战,那就只能力挺国王李昖。
即便明朝君臣都知道李昖是个怂包、累赘,毫无一国之君的担当,也不可能支持当时还身为世子的李珲夺权。
因为朝鲜对明朝称藩的法理依据,就源自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套封建伦理秩序,如果大明官方自个儿都鼓励“子逆父、臣反君”,那是不是代表天下的臣民也可以这样干呢?
李珲是比他的父王要强得多,也有凝聚民心的声望,可他越是优秀就越容易引起父王怀疑,遭到的打压也越多。
没有哪个封建君主希望被架空,权力的诱惑历来都大于血脉亲情,李昖自然要想尽办法打压自己的儿子,否则他就没有安全感。
君王为何要自称“寡人”?因为他们真的不能、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即便是父子也要相互留一手以作防备。
但如此一来就让李珲对宗主国明朝十分不满。
抗日的时候他尽心竭力的配合明军,为了筹集军粮还曾逼迫官员们交出私藏的粮食,甚至把世子妃的珠宝首饰拿出来贴补明军士卒的军饷。
他对宗主国无比忠诚,为此几乎把满朝文臣都得罪光了,可到头来宗主国却没领他的好,反倒力挺他的废物父王。
他没有对不起大明,是大明把他架在火上烤,打仗的时候让他唱红脸,仗打完后一脚把他踢开,这事儿搁谁受得了?
说穿了,他如今的被动局面不正是大明造成的吗?
为保住手中的权力,他可以和明朝做交易,但也仅仅是交易而已,再谈忠心未免就太可笑了。
周宁分别从顾秉谦、孙承宗和杨镐三位大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全局有了清晰的认识,因而他不会天真的相信李植的口头承诺。
甭说区区一个外交使节了,就算李珲亲自出面游说,也不可能让周宁产生丝毫动摇。
既然双方只是交易关系,那就必须按合同办事,要不然出了纰漏谁来善后?
虽然对方表现得慷慨激昂,可周宁仍旧不为所动,只淡淡道:“三十万石粮草何时交付完,我就何时举行册封典礼。”
“你……”李植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收敛住几分怒容,正色道:“也罢,等使团抵达王京,大人可以和世子面谈,到时候你就知道在下今日所说全无虚言。”
“李兄是指大王和世子的许诺?”
“嗯。”李植气呼呼的应了一声。
周宁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道:“君无戏言这种话说说就算了,周某可不敢当真。”
“周大人,你也太不把我王放在眼里了吧。”
“呵呵,船舱里就你我二人,在下不妨跟你明言。别说你的大王并非我的君主,就算是大明皇帝亲口说过的话,我也未必会太当回事儿。君臣之间耍点儿心眼不是很平常吗?李兄最好也不要太当真。”
李植闻言大为震惊,他做梦也没想到,堂堂上国的外交正使,竟会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简直击碎了他的三观。
他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这还是那个正直的詹事府主簿吗?这还是那个一心为国的臣子吗?是不是我听岔了?
周宁见李植愣在当场,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接着道:“你我各为其主,都有自己的任务需要达成,与其在这里争那些不着边际的道理,倒不如商量商量怎么做好各自的分内之事,对不对?”
高谈阔论解决不了问题,有了分歧就得继续协商,何况自己只是下国使臣,又凭什么要求上国使节言听计从呢?
李植到底是专业的外交官员,控制情绪的能力非普通人可比,他强行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拱手执礼道:“周大人有什么高见尽可直言,在下愿闻其详。”
“这就对了嘛,咱俩之间又没有矛盾,不必针锋相对。”周宁露出一副淡定的笑容,不急不缓道:“李兄可知贵国宣州沿海有几座岛屿现为我军暂居。”
“知道,在下出使的时候曾路过那些岛屿。”
“那好,我就直说了吧。我要从岛上带一部分人马随行。”
李植一愣,旋即瞪大了双眼道:“周大人想带兵去王京?”
“不是士兵,是保镖。”
“万万不可,我王绝不会同意,两班大臣也不答应。”
周宁肃容道:“我带上这些人可是为了给世子手里添一张底牌,这个道理你不会想不明白吧。”
李植急道:“这不是明不明白的问题,在下身为臣子,岂能领着他国的军队进入王城?”
“我大明的军队又不是第一次进平壤,有什么不可以的?此举实是为世子着想,非常之事需非常手段,李兄当权衡利弊。”
周宁说完拱了拱手,转身走出船舱,李植则皱紧了眉头,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