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之冷冷地收回手,道:“在本王上一次离开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和你说清楚了,难道陈大人忘记了吗?”
陈琏苦笑一声,低头道:“是,主子。”
“本王是宣平王,陈大人是朝廷命官,御史台谏臣,怎能认我为主?”谢砚之叹息一声,语气里带了一丝歉意,“我从一开始就已经下定决心,陈大人所希冀的,我做不到。你大可不必再如此。”
陈琏道:“站在这里的不是陈琏,而是陈丛山。陈琏是朝廷命官,但是陈丛山却只是一把,甘愿为吾主舍出性命的刀。主子不愿意认回身份,属下不敢强求,但还请主子允了属下的忠诚之心。”
“——你的忠诚不是给我的,而是给故人的。本王不需要。”谢砚之道。
陈琏没有言语,跪了下来。
“……”望着他这副执拗的模样,谢砚之的声音难得有了无奈,“陈叔,起来吧。”
这些知道那些过往的老人,走得走,死得死,最后也只剩下了这么几个人。若非到了不可调解原谅的境地,谢砚之也不愿意和他们撕破脸皮。
看着他们,就像是看着过去的自己,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点慢慢褪色的记忆似的。
当日他和昀笙一起在百鲜阁,为了崔衡沉冤得雪之事宴请了这位陈御史。
敏锐如他,果然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同寻常,在他离开京城之前,又一次主动找上了宣平侯府。
以“陈丛山”的身份,叩问前尘。
“无论本侯从前是谁,如今我只是谢砚之,此后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那个时候,他平静地俯视着他,没有否认他的猜测。
满脸泪水的陈琏磕了几个头,将额头磕得青紫,哭道:“如今天子羸弱,太后乱权,宗室凋敝。您真得忍心坐视不管吗?”
“本侯自然不会不管,本侯掌管大梁边军,就是要平定边境,驱除国贼。”谢砚之淡淡道,“如今萧家乱党已除,陛下慢慢掌权,重启科考,病情缓解。大梁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也是人心所向,天命所归。”
“……”陈琏无法置信地睁大眼睛,脸上慢慢涌上了名为“不解”和“不甘心”的情绪。
“陈大人若是还有什么未了的痴心,不如收起来为好。别忘了现在的你,是什么身份。”谢砚之移开眼睛,不再看他,“今日,就当本侯和大人没有见过面吧。”
没想到,陈琏的表情却平静下来,深深一礼:“侯爷赤胆忠心,下官已经明了,岂敢再有其他想法?只是自古兔死狗烹之事,从不少见。天子虽然柔善,但侯爷也需要未雨绸缪,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是,这就是我们这些……旧人唯一的心愿了。”
谢砚之微微叹息:“放心,陈叔。”
听到这个称呼,陈琏的眼睛微微红了,道:“侯爷此次前往北疆,京中的动向难免难以洞悉。下官愿意做侯爷在京中的眼睛。”
从那之后,谢砚之和陈琏便以一种隐秘的方式保持着联系。
果不其然,在谢砚之离开京城前往雍州之后没多久,皇帝的政改大刀就悠悠地挥到了北定军头上。
病情稳定的皇帝大展宏图,忍不住想要掌控军权了,谁也阻止不了他收回权力的脚步。
幸而有了陈琏的耳目,远在北疆的谢砚之没有完全处于被动,才能在朝廷和北狄人之间游刃有余。又在打下北狄之后,全须全尾,安然无恙地回到京城,功成名就,卸甲封王。
因此,虽然谢砚之对陈琏这几个月又开始蠢蠢欲动,自作聪明的行为有所不满,但还是念着他对北定军和自己的恩情的。
他伸出手,亲自把陈琏扶了起来。
“既然你说奉本王为主,那就该听从本王的命令,莫要再自作主张。”
“是。”陈琏道,“属下不敢。只是觉得此事涉及皇后娘娘,十分要紧,非同寻常,因此不敢怠慢。”
皇后娘娘?
乍然听到这个空置了许多年的称呼,谢砚之还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喊得是谁,后知后觉的时候,心头涌上了一抹酸涩。
下一瞬,他立刻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只是这没有逃过陈琏的眼睛。
“和皇后娘娘有什么关系?”
“主子应当还记得叛贼萧君酌留下的那个独女——原本的贵妃萧氏吧?”
“……自然记得。”
不仅记得,谢砚之还知道是这个女人在小雁山忽然出现,护住了母蛊,为皇帝立下大功,让心软念情的皇帝把人又改名换姓带回了宫里养伤。
昀笙在徐家别庄里修养的时候,谢砚之把云团叫过来审了许久。
小丫头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信任和感激,也是想给自家娘娘出气,便把昀笙在宫里受的委屈都告诉了他,也包括改名为“明姝”的萧应雪,是怎么在皇帝面前挑拨离间的。
不过,如今昀笙已经生下大皇子,还被封为皇后,宫里的那些嫔妃,包括现在这个没有名分的萧应雪,应该都已经被皇帝的人遣送除宫了吧?
尤其是萧应雪的身份如此特殊,温礼晏怎么可能还让她继续留在京城?
“她又有什么幺蛾子。”
“萧氏有一位姐姐,当年是先帝四皇子温冕的正妃,在温冕去世之后不久,因为过度伤心难产而亡,以至于四皇子没能留下一点子嗣。这件事情,主子想必也听说过。”陈琏道,“属下交好的同僚中,有人正好负责遣送嫔妃,这个萧氏不肯离开,一个劲想要求见陛下,口口声声说自己姐姐的死因有怪,说不定和陛下身上的蛊毒有关系。”
只可惜,萧应雪在宫里这么多年以来,名声已经臭不可闻,人人都知道她行事多么恣意荒唐,也知道她之前和皇后娘娘的龃龉,谁愿意听信她嘴里的鬼话?生怕搭上了就会让自己也被贵人们厌弃,前程无望。
因此只把这当作疯言疯语,硬是把人强行带走了。
只是这位同僚和陈琏喝酒的时候,不小心说多了。
“……那女人为了能够留下来,到最后什么话都说的出口了!甚至公然咒骂大皇子,威胁皇后娘娘!真是不知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