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啼哭声响在怀里。
昀笙低头去看,发现怀里的孩子,在这些声音里大哭不止。
鲜血从他小小的身躯,慢慢溢出,染红了她的双手,她的衣襟,流淌下来,在脚下汇聚成溪流。
不要……不要……
昀笙无力有绝望地抱紧孩子,试图躲避这些诘难。
却是无处可去。
就在这四面八方,水泄不通的恶意里,一双手从背后稳稳托住了她。
“醒醒!昀笙,醒醒!”
“——我回来了!你坚持下去,后面有再多的麻烦,我替你扛!”
现实的记忆劈开了这片冰块一般的天地,昀笙终于握住那一线天光,最后睁开眼睛。
气喘吁吁。
醒来的一瞬间,便对上了谢砚之的眼睛。
“昀笙!”
昀笙动了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握在了掌心,微微的湿热,带来异样的触感。
“……”
谢砚之意识到什么,将手松开,偏头道:“徐怀君,她醒了!”
凌乱的思绪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碎片,让她的头剧烈疼痛。昀笙的手按捏着额头,又下意识地往下抚摸。
早已经习惯的那一团圆鼓,如今已经不复存在。
——孩子!
昀笙看向徐怀君,声音慌乱:“孩子呢!”
“娘娘放心,小殿下平安无事。”
“主子,主子!”
听到她醒了的消息,云团立刻挤了进来,把手里抱着的襁褓,送到了昀笙的面前。
自从孩子出生之后,云团便像是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半步不离,连吃饭的时候也不肯撒手地抱着孩子,仿佛生怕有人趁机做什么似的。
昀笙立刻把其他事情抛到一边,先接过襁褓。
小皇子柔软的一团,好像稍微用力就会碎了。他闭着眼睛睡得很香,尚且看不清楚模样,只能看到他清秀小巧的鼻子,纤长的睫毛,白皙的皮肤,都承袭了爹娘的长处。
感受着孩子均匀安宁的呼吸,昀笙心里茫然的急躁,全部都被抚平了。
“宝宝……”
她轻轻低下头来,挨着孩子的额头。
真好啊,真好啊……她差一点就以为,自己再也不能见到这个孩子,或者只能和她一起去地府,求来生再续前缘了。
幸而老天有眼。
不管之后的路会怎样,她都不是孤身一人了。
在这苍凉尘世,她终于又有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众人没有打扰这一幕。
昀笙平复心情,先是检查了自己孩子,确认他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意识到面临的诸多问题。
“云团,先带他睡去吧。”
“是。”
等到云团走了,昀笙艰难地坐起来,望向谢砚之。
从刚才开始,原本一直坐在床边的谢砚之,便沉默地走到了徐怀君的身边,和她隔开一段距离。
太久没见了,他像是没有变化,又其实变了很多。
北疆的风霜在他的眉眼留下的痕迹,战火的喋血在他的身上铭刻的印迹。
桀骜不驯的宣平侯,再一次归来,带着不世之功,带着绝顶荣光,也带着成长后的沉稳内敛。
变成了一个崭新的,宣平王。
“昀笙,多谢王爷的大恩大德!”
在谢砚之复杂的目光,和徐怀君的惊叹中,昀笙虚弱又坚定地跪了下来。
——却被他的手扶住。
“你不必这样。”谢砚之的手很烫,抓得她很紧,声音也有些艰涩,“昀笙,你好歹还唤我一声大哥,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救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昀笙摇头:“王爷有情有义,可我却不能把您为我做的一切,当作理所当然。今日若不是王爷出现,只怕昀笙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更不必说——王爷此前的诸多帮助。”
“我不知还能怎么报答,甚至害怕自己的感激,会对王爷带来灾祸……若是连这一拜,王爷都不肯接受,让我如何坦然面对呢?”
“……”
谢砚之面对着她这样真挚的感激和客道,忽而觉得心头像是有一把烈火熊熊燃起来,烧得他肝胆俱裂。
徐怀君自然也发现了主子身上的怒意,胆战心惊:“王爷,那个……娘娘刚生产完,身子还很虚弱……二位有话好好说,先冷静……”
也是想提醒主子。
木已成舟,人家孩子都有了,这番话是感激也是不想纠缠,您千万别昏头!
谢砚之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徐怀君,你出去。”
“那个……”徐怀君还想碎嘴子,触及到谢砚之的目光,立刻道,“是,小人先退下了!”
没有了其他人的打扰,昀笙的心猛烈跳动起来。
“你……”
还没有问出口,她便觉得身子一轻,竟然被谢砚之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
谢砚之一言不发,将她抱回床上,用被子裹住。
“你——”
“闭嘴!”谢砚之的手捏住她的下颔,眉眼带了点焦躁,“崔昀笙,你想说什么?感谢本王?呵呵,本王做这些,是为了你的感谢吗?”
原本他已经真得要放下了,让她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哪怕那里面没有自己。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京城局势竟然会变成这样。
温礼晏不懂得珍惜她,那自己的那些退步又算什么呢?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我真后悔,那时候没有直接带你走;我真后悔,汴州秋狝的时候,没有强行从温礼晏那里把你要来;我真后悔,你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为什么要瞻前顾后,继续隐瞒……”
让你和我走到这样的疏离又尴尬的境地。
不等昀笙发问,就已经被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明明我们才是最应该相互扶持着走下去的人。”
莫大的悲伤,浓稠的绝望,从他的身上传来,又从这个拥抱,传递到她的心口,笼罩住两个被抛弃的人。
那个在梦里久久没能说出来,被冰封的称呼,忽而有生命似的,从昀笙嘴里复苏了。
“阿屿哥哥。”
声如呓语,也是轰雷。
将两个人的心神揉得粉碎。
谢砚之的身子完全僵硬起来,声音发抖:“你——你喊我什么?”
“……”昀笙回过神来。
她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谁。
只是喊完之后,心口莫名其妙地疼痛起来,好像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而她意识到这份“失去”,又太迟太迟。
眼角一片湿润,昀笙“咦”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我们以前就认识,对不对。”
“我中了蛊,把你和娘,还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人和事,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