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虞成蹊这句话,崔晗玉的睫毛剧烈颤抖,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
然而那惨白的脸色,已经暴露了她内心的回答。
二人久久无言地对峙着。
半晌,一声落叶般的叹息飘落下来。
虞成蹊不再看她,转身就要走。
却觉得胳膊被猛然抓住,回头一看,他的妻子眼中沁满了眼泪:“虞郎,别……别……”
这是成亲以来,崔晗玉第一次用这样哀求的表情面对她。
“五妹她太不容易了,求求你……给她一条活路吧……”
虽然和虞成蹊的初遇十分难堪,但是夫妻二人成亲后的日子却是很美满的。即便并非一路平坦,也会有说话难听的叔伯婶娘,新人刚入府,各种不适应,甚至还闹出笑话过。
但是虞夫人为人强势明理,虞二郎自己也不是吃素的,一直如同之前承诺的那样,给足了妻子尊重。
情意,也在朝夕相处和夜夜欢好里滋生缠绵。
可这不代表,虞成蹊就能昏了头,对妻子宠溺无度,连皇宫的差事都敷衍蒙混过去。
“晗玉,我知道你和娘娘姐妹情深,可是事有大小,在其位谋其政!”虞成蹊蹙起眉头,“陛下病倒了,身为他的嫔妃,娘娘无论什么理由也不应该逃出京。我忝位禁军指挥使,效命御前,你现在是想让我做什么?帮你蒙混过关,帮陛下的嫔妃继续私逃?”
这是牵连家族的大罪!
更不用说,这个妃子还和皇帝的性命息息相关了。
他不能因为妻子的眼泪,就陪着她错下去。
“可她是迫不得已!皇帝的人要杀她!她还怀着孩子……成蹊,至少让她先安安稳稳生下孩子好不好!逼急了,我真得害怕她的身子会不好……”
“你知道贤妃娘娘现在在哪儿,对不对?”虞成蹊目光如炬,“你若是真得为了她好,才应该立刻为我带路。若是让别人先找到她,才会不好!”
“……”崔晗玉的眼睛动了动,“我——我不知道——”
虞成蹊看她的目光有些失望。
他自认自己和虞家都待她不薄,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曾想过会给虞家带来怎样的劫难?
现在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不肯说实话。
他咬咬牙,将崔晗玉的手甩开,大步下车。
“宫里也只是下令恭迎娘娘回去而已,并不会对她怎样!”
……
那一眼仿佛寒冰彻骨,刺中了崔晗玉的心脏。
经历了巨大的挣扎之下,她还是掀起车帘,追了上去。
“成蹊,成蹊!”
崔晗玉踉跄着拦在虞成蹊的马面前,哭着道:
“我可以带你去,可你能不能告诉我,宫里的人到底为什么要杀昀笙?他们打算将她如何?”
虞成蹊一伸手,将她整个人带到了马上,抱在身前。
崔晗玉惊呼一声,吓得箍住他的脖子,生怕自己从马上摔了下来。
“皇宫内部势力纷杂,娘娘怀着孩子,却没有父母倚仗,不知道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虞成蹊在她耳边压低声音,“你只需要知道,不管是因为情意,因为孩子,还是因为治病,陛下都不会杀她就好了。现在宫里要带她回去,也是为了防止别人钻空子对她不利。
更何况,你还能让娘娘带着皇嗣一直流落在外吗?”
崔晗玉自幼秉闺训教化,当然不会有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
当时不过是因为事情紧急,云团说昀儿快要生了,皇帝的人却要她的命,崔晗玉没有法子,只能暂时帮她们躲开追兵罢了。
听到夫君的话,她勉强把沉重的心绪压下去。
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昀儿活着碍路,所以离间收买了皇帝的人,想杀了昀儿。
也是,有禁军保护,那些歹徒又怎么敢再对昀儿如何呢?
崔晗玉被虞成蹊护在怀里,朝着一个方向,颤颤巍巍伸出了手指。
京郊外的庄子。
昀笙走在一片黑暗里,看不见来路,也看不见归途。徜徉在混沌中,并不觉得害怕,反而生出一种天真懵懂的自在,仿佛归鸟回到了原本的巢穴。
耳边好像传来了什么模模糊糊的哼唱,特别的韵律,熟悉又陌生。
“好听吗?”
风吹起她的衣角。
昀笙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一株茂盛的树,虬枝挺干,枝繁叶茂。一个人坐在树上,对她说话。
她下意识地上前几步,便看到他低下头,枝叶里露出了少年郎一张带着稚气的英俊的脸。
自己似乎回答了,又似乎没有回答。
他伸出腰间的笛子,语气有些苦恼:“下次再吹给你听吧。先生最近逼问我功课,可忙了……”
昀笙涨了张嘴,一个称呼差一点脱口而出,却仿佛被冻结在冰块里,隔着坚冰,怎么也看不清……
明明就要吐出来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不对,这里是哪里,她是谁?
她后退一步,景象从她脚底下慢慢褪色,化为了深沉的灰暗,一道人影出现在背后,让她动弹不得。
“你不该记起来的。”
女子的声音没有半点情绪,就像那些横亘在昀笙心头不知道多少个岁月的冰块一样。
昀笙看不清她的脸,却不受控制地贴近她。
“娘……”
“因果报应,这都是你注定要背负的。”
她扶着她的肩膀,强迫着她转向另一个方向,语气不容置疑:“往那边走,不要回头,不能回头。”
昀笙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却看到了温礼晏灰败的脸。
诡异的花纹已经从他的浑身上下蔓延开来,仿佛妖异的诅咒,吸取了所有生机。
“你以为你的出现,是救了他吗?”男人凉薄的声音出现在昀笙的耳边,带着讥诮笑意。
那是,季迟年的声音。
“其实,恰恰相反,都是你害死了他。”
“是因为你,才会让他的蛊毒彻底发作。”
——石破天惊。
“娘娘!您要知道,要不是因为您,陛下的蛊毒还不至于发作成这样!您既然自诩为大夫,不应该负起责任,医治好这个最重要的病患吗?”
胥沉的身影,忽而从她的身边出现,对着她厉声斥责。
接着,一个又一个的身影,依次从胥沉的身边出现,都对着她露出失望谴责的表情,指着她道:“你才是罪魁祸首!”
有清州公公,有萧应雪,有霍含英,有襄宁公主……
再之后,是更多更多模糊陌生的脸。
无数道声音,异口同声地痛骂着她,他们的言语和目光化为了利箭,化为了火星,要把她置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