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帕子你已经还给我了,你快回去吧。”
温礼晏把帕子捏在手里,因为剧痛而涣散的目光,不断往其他地方飘,就是没有看萧应雪。
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表姐心里厌恶他到极致,所有的善意都是伪装给大人们看的而已。
在她眼中,他就是那个害得她一生不得自由幸福,被彻底利用的罪魁祸首。
想来,今晚她过来,也只是因为刚被爹骂了一顿而已,急着做戏。
只是,小表姐嘴上嫌弃地很,却没有真得离开:“我去喊太医来!”
“不要!”温礼晏面露惊慌之色,“别,别喊其他人,让清州过来,把桌子上的药,热了端来给我吃就好了。”
若是让他们知道了,定然又会把照顾他的宫人治罪,不留性命地处置了。
之前只因为他喝药喝得迟了,那小太监就被砍了双手。
萧应雪笨拙地热了药汤,喂他服下。
“表姐,其实你不用这样的,让清州来就好。”温礼晏诧异,摇头,“我知道你万分讨厌我……”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只需要安心治你的病,做你的皇帝就好。”萧应雪冷笑,“至于别的事情,自然有别人给你铺好前路。”
她似乎颇为忿忿不平。
“皇帝?”听到萧应雪的话,温礼晏笑了,笑容万分苦涩。
“我知道,表姐被人安排了命运,很不甘心。”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可是,安排你命运的人,又不是我。明明我也和你一样,是别人的傀儡啊。”
“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皇帝。”他低低道。
他只想在兰汀别业,和娘生活在一起。
“住嘴!”听到这句话,萧应雪愈发悲愤,“什么‘不想做皇帝’?你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方,居然现在还在说什么没用的屁话!”
“你以为天底下真得只有你有资格坐这个皇位了吗?不过是因为我爹和我姑母选择了你而已!实际上外面有大把大把的宗室旁支,排着队想杀了你,夺走你爹的皇位。”
“你到底明不明白,你的哥哥们为了这个位置,做到了怎样的地步?而我爹又费了多大的努力,才杜绝了那些旁支的狼子野心?”
萧应雪的声音有些尖利,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这个皇帝,你必须做,还得好好做!不然你怎么对得起你的哥哥们,你的父皇,你的先祖!你以为你还是任性小孩子吗?”
不到八岁的温礼晏:“……”
他很委屈。
他就是个孩子啊。
一个没被父皇和朝臣重视过,一个没有好好教过,连活着都艰难的孩子。
所谓的江山社稷,为什么非要让他来扛?
“温礼晏,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少女的眼眸在暗夜中亮得惊人。
“回答我!”
“……我想活。”
他答应了娘,要好好活下去的,不管多么辛苦。
“你想活,就必须牢牢看好皇帝的宝座。事已至此,你只有当上皇帝,当好皇帝,才能活下去。无论你有多么厌恶这个位置。”萧应雪的语气冷酷而不容置疑,“不然我爹不会让你活,那些宗室也不会让你活。天底下无数人……都不会让你活。”
说完,她就强行把那又烫又苦的药,给温礼晏一口气灌了下去。
最后,眼泪汪汪的他,在少女的不断恐吓下,只好不断重复着:“我答应你,我做皇帝,我做……”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她又变成了那个巧笑倩兮,和少年天子感情甚笃的萧家小姐。
再后来,温礼晏果然顺利成了永昭帝,萧应雪也还是成了他的妃子,宫里最尊贵的贵妃。
季迟年成功研究出,压制他病情的药剂的那一晚,萧应雪带他爬上了宫里最高的山。
“坐在这里看月亮,月亮是离我们最近的。”
她长高了一些,个头蹿了,身子却更清瘦,伸出纤细的手指,描摹着月亮的轮廓,像是真得像触摸到它似的。
“听说死去的人,都住进月亮里去了。”
“温礼晏,你有想见到的人,在那里吗?”
两个人沉默下来。
他碰了碰倒在一旁的酒瓶,已经空了。
“你喝醉了,表姐。”
萧应雪抱着自己,无声无息地哭着,末了把那酒瓶递给他:“你长大了,你也喝。”
“季先生不让朕喝。”
“……他是个屁的先生。”萧应雪欲言又止,忽而道,“你快长大了,注意些吃食,除了清州准备的,都别轻易吃。”
十三岁的温礼晏懵懵懂懂:“表姐是说有人会谋害朕,给朕下毒吗?”
“……你都这么大了,也跟着邱太傅读了几年书,怎么还是不懂人事?”萧应雪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不是下毒,是下药。那种药,懂吗?下了之后再把你和女人关在一起,女人就能给你生崽儿了!”
温礼晏瞠目结舌,半晌面红耳赤:“这——这——成何体统!”
也不知道是在说萧应雪的话太糙“成何体统”,还是在宫里用这种药“成何体统”。
“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以前我姐姐就是这样……”
萧应雪没说完,住了嘴。
“他们?”温礼晏似懂非懂。
“说了你记住就行!哪来那么多废话!”
萧应雪忽而恼了,又发起脾气来,径自离开,根本不管不认得路的可怜小皇帝。
“表姐,等等我!”温礼晏连忙追上去。
只可惜,即便有了萧应雪的提醒,没有经验的温礼晏,还是中了招数。
浑身上下像是被火灼烧着。
他望着那些和萧应雪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们,终于明白了那一夜表姐口中的“他们”是谁。
这是萧家旁支的小姐们。
而“他们”,是她的爹和姑母,是需要他生下有萧家血统的皇嗣的萧家人。
温礼晏捱过了这一关,除却万里挑一的毅力以外,也多亏了一件东西。
是萧应雪偷偷派人送给他,让他随时藏在身上的一包药粉。
可以消解延缓“生何欢”的药性。
可笑萧君酌竟然还以为,自己的女儿不知道这件事情。
那一次脱难之后,温礼晏主动找到了萧应雪,表达了感激之情。
“阿晏,你就是这么感激我的?未免也太没有诚意了。”
“那表姐想要如何?”
“你是皇帝,我要你答应欠我一个承诺,等未来哪一天,我需要什么封赏了,再向你讨要。”
“好,朕答应你。”
毕竟救命之恩,温礼晏也不愿敷衍,于是将从前那天帕子找了出来,送给她。
“就用这条帕子做个信物吧,什么时候都算数。”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