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歇心直往下沉。
扇墙箭壁犹在，那本该被拦在墙外的少年张崇却已越过阻碍，向白起伸出了手。
白起眼皮一抬，指间茶杯盖轻扣杯面。
下一秒便有山崩呼啸，背后仿佛有猛虎出笼，慑人气势泰山压顶。
黄歇紧绷的心悄然一松。几十年相处，他最是了解白起。明白白起看似仓促出击，实则没有半分放水。
这无形胜有形的气势压迫，正是白起的拿手好戏。
但凡对手被压住露出半点破绽，便会立刻迎来白起那霸道绝伦的拳术轰杀！
但下一刻，黄歇却浑身一僵，几要窒息。
一股完全不同于白起，却同样强横的傲然气势自另一边拔起，仿佛苍龙降世、张牙舞爪。
这不可能！！！黄歇满眼不敢置信。
那气势看着仿佛曾坐拥天下、驾驭千军万马的至高帝王，又似身经百战屠尽天下的高傲霸主。
无论哪种都非得历经数十上百年，才可能沉淀出这般自然而然的狂霸气势。
为什么却出现在张崇这个青涩少年身上？！！
白起心中也泛起同样的疑问，甚至连气势也为之一滞。
不过白起是何等样人，只一瞬间他便反应过来，屈指再弹，身后气势猛虎犹如实质扑面而来，似要将眼前一切尽数撕裂。
而就是这刹那，张崇身上气势骤然消失无踪，好似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那狂猛霸道的猛虎气势压迫，却尽数落了个空。这种全力一击打空的怪异感，就连身经百战的白起一时也有些错愕，露出了一丝不该有的破绽。
就在这时，张崇终于出手了。
“来了。”黄歇和白起同时在心中暗道。
他们盯着张崇握着刀柄的手，等待着那把传说中倾尽了东瀛国库才打造出的盖世神兵出鞘。
但张崇却没有如他们的愿，若要出刀他早就可以出手，但杀人本就不是他们这一次来的目的。
张崇递出了手，觑准好不容易造成白起破绽的瞬间，伸出去的却不是刀。
而是一张薄薄的白纸，约莫A4纸大小，隐约可见上面印满了字。
张崇和谭岚疯了吗？这是黄歇的第一反应。
顶着黑白两道的全国通缉潜回金陵，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好不容易闯过重重阻拦，层层算计才终于制造出白起露出一丝破绽，只为了送出那张纸？
这样的疑惑只在黄歇心中停留了不到一秒，旋即便被难以形容的羞耻感淹没。
身为现任天驱署署长，枕戈待旦、自信满满布下猎网，却被张崇和谭岚两人轻易撕开。
这何止是打黄歇的脸？这根本是撕下这位新任署长的脸踩在地上蹦迪！
黄歇表面不动声色，心下早已怒到极点。
他信手一振只剩骨架的铁扇，铁骨向外震荡了下，旋即齐齐汇向中心，凝成一把怪异的长匕，朝着张崇狠狠杀去。
这一刺迅捷猛烈却无声无息，就像草丛中的毒蛇不经意间就发起了突袭，阴冷却致命。
但却落了个空！
在黄歇杀到的前一秒，张崇却像早已料到了他的偷袭般，提前改变了移动的轨迹。却不知这正在黄歇的计算里。
在亲自交手后，黄歇立刻在心中修正了张崇的战斗数据，并重新推衍对付张崇的战斗计划。
而张崇的改变和移动的距离、方向、角度，正验证了黄歇的结论。
判断正确，修正数据可用，接下来他会向左30度，再向前假逼三步……
很好，就是这样，一切都在计算之中。再过三息，他就会再次退让，届时，就是解决这个小“意外”了。
黄歇深深的吸了口气，左手背过身去，袖口轻扬，一柄新的铁扇悄无声息的滑入他的掌心。
三。
二。
一。
“就是现在！”
黄歇放声大吼，右手扇匕、左手铁扇次第展开。
扇叶轻响，如清风穿林。
凉亭中也卷起了风，那风是刀、是剑、是枪，应和着扇叶震动，化作无边杀阵，四面八方逼压而来。
这是黄歇将张崇战力强化后重新纳入计算后，算尽他变化后的绝杀。
轻描淡写就已编出密密织网，待张崇发现时，早已落入重重网中，自蹈死地。
这正是黄歇最令他的敌人忌惮的绝技。
白起微微皱眉，旋即叹了口气。
他知道张崇是谭岚异常重视的人，但敌我分明，白起没有立场也不应该去阻止黄歇。
只是这样一来，想要谭岚回来的可能，也就越来越低了。
白起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正一点一点攥成了拳。
然而下一秒，却忽然听到了雷鸣，雷鸣中有少年低喝。
白起下意识抬头，只见黄歇那势在必得的绝杀顿在空中，吃惊的瞳孔里倒映出张崇的身影越来越大。
张崇掌中青锋带着苍白电火凛然出鞘，倒映着少年双瞳，一白一红。
无数星光一点一点亮起，凭空画出一朵雷电编织的花，然后，倏然绽放。
光。
耀极白光在庭院中炸开，像是上百个的闪光弹同时在眼前炸开，又仿佛平地里凭空多了一轮太阳。
明明是亮堂的白昼，那耀眼到极致的光，却生生将天上的太阳压下。
亮到了极致就成了暗。
在那极致的亮光下，几乎所有人都无法控制的闭上了眼。
而来不及闭上眼的那些人，齐齐双眼一痛。
血泪顺着脸颊潺潺而下，永远陷入了黑暗。
暗。
永夜一般的漆暗。
只有那雷鸣般的刀吟在这永寂的瞬间显得异常的清澈。
黄歇紧闭着双眼，但上一刹那瞬间所见到的一切，却清晰的映在脑海中。
他出色的记忆力甚至还能记下每一点亮光亮起的顺序。
然而实际上只不过是眨眼之间，那雷树银花便绽放开来，将他淹没。
就连白起都没想到，只不过这么短的瞬间，局势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等到白起察觉不对时，已救援不及。
不过一会，雷光褪尽，露出黄歇狼狈的身影。
他双手交叉横于身前，衣衫尽碎，一身鲜血淋漓。
白起松了口气，又不由好笑。相交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老友如此狼狈。
黄歇慢慢放下手，他的脸颊两侧也各多了数道新鲜伤痕。血顺着脸颊留下，仿佛血泪。
黄歇却恍若未觉，他死死的盯着张崇。良久，缓缓开口，声音嘶哑，他问：“这是……什么剑法？”
张崇轻声答道：“剑一·雷光。”
黄歇从未听过这招剑法。理所当然，在今天之前，世间从未出现过这一式剑法。
道门一行后，在王诩残魂的帮助下，张崇将自身杂乱所学去繁精简，最终提炼出了七式剑诀。
这是结合了道门之主传承、王诩毕生经验、张崇拥有的全能力以及他的战斗习惯，所提炼出来的杀戮秘剑。
精炼到了极点，也凶悍到了极点。
剑一·雷光，极速之剑。
这是摒弃了所有的花哨虚招，将道术奔雷的启动咒诀简化到一个念头便可使出，在施展的瞬间解放所有禁制，将每一个细胞潜力压榨到极限，将“唯快不破”四字做到极致的天剑。
张崇在那一刹之间斩出了三万六千八百剑。
只是那剑快到了极致，看上去仿佛同时斩出，于是剑上附着的电火在空中连成花的模样，同时绽放。
面对这一式斩破时空的天剑，别说是黄歇，就算是巅峰王诩复生，也不可能躲开。
作为追求极速的代价，每一剑所附带的力量也被削到了极点，但对于那些不以防御见长的敌人，这一剑近乎无敌。
也就是此时张崇没有杀意，否则黄歇身上就不只是多了无数伤痕而已。
但面对不可战胜的敌人，和是否继续战斗，从来都没有必然的联系！
黄歇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挺直背脊。
张崇微微皱眉，他们可不是为了杀人而来。看着黄歇死战不退的模样，他心中涌起尊敬，但他同样没有退让的理由。
眼看着战斗就要再起，一只手忽然插入了战场，按在黄歇的拳上。白起轻声道：“都停手。”
张崇松了口气，刀刃垂下。
另一边干员们依然结着阵形保持警惕，却也听命停止了攻击。
哪怕理论上，白起现在只是一介无官无职的普通人，但数十年的威望功绩，让他们条件反射的便遵从了命令。
干员们既然停手，谭岚也就放下拳，她若无其事的撩了撩发，手插口袋，朝张崇慢慢走去。
明明身陷重围的是他们俩，但谭岚却从容得仿佛是他们俩人包围了天驱们。
白起扬了扬手上的白纸，轻声问道：“这些都是真的？”
张崇点头。
白起不语，他看着谭岚。
谭岚撩了撩发：“我们去了趟道门祖庭，那里藏着博士最早的试验室，里面的证据多不胜数。”
“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提供更多。但核心的数据就别想了，这种丧心病狂的方法，不该传开。”
白起沉默，他将手中纸递给黄歇。
黄歇粗粗的扫了眼，旋即变得认真起来。
他双手抓着纸张两旁，纸业微微颤抖，发出嘶哗的轻响。
黄歇抿着唇一言不发，上上下下一遍又一遍的看。
白起看着谭岚：“这就是你一直反对博士的理由？你早就知道，不管‘道兵’计划、‘刺猬’计划、‘长生’计划……”
“不管哪个，博士计划的发起基点都是数量有限的道门子，他的计划根本不可能成功。你早就知道，他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你们难道不知道？”谭岚轻蔑一笑。
白起摇头：“做事要讲证据。这么大的事，总不能说一句‘怀疑’就全部推翻。你该知道这里面牵扯到多少事情。”
谭岚冷笑：“我当然知道这里面牵扯到多少利益，多少大人物们心心念念的‘新生’。所以我才会现在才来见你。”
白起也笑，目光却柔和了几分：“你倒是真相信我。”
谭岚冷哼了声：“我只是没得选。”
白起也不计较，他追问道：“关于博士那个‘救世’计划，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谭岚道：“立刻停下和他合作的所有计划，越快越好。他已经布局了不知道多少年，只差最后一步。”
“之所以找上天驱抛出道兵计划，很可能就是要假借测试道兵的名义，点亮最后的阵眼。”
白起又沉默，这次沉默格外的漫长，长到张崇感觉周围的氛围再次紧张起来。
良久，白起缓缓点头：“好，我会去说服他们。”
张崇心下一喜，这样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
但就在这时，他们却听到了一声嘶哑的呢喃：“来不及了。”
几人齐齐转过头去，望向发出叹息之人。
却见黄歇脸色难看、面无血色，一张脸白得像纸一样，他哑着嗓子：“道兵计划最终阶段，已经开始了。”
“是……那个异想天开的终极测试？”白起脸色一变，“那不是还在商议中吗？怎么会提前这么多！不，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一线负责人是谁？立刻联系他！”
“田文。”黄歇像是抓到最后一棵稻草，急声道，“是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