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两人回去后,宋辞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在苏若清埋头处理公务时又悄悄去了一趟寄安居。
此时已过三更,所有人都已经歇下。宋辞无声无息的来到几人身边,一一为其把脉。
等她出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宋辞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天上的月亮,眉头不自觉的皱紧。
结果不出她所料,这些人果然有问题。并且看其情况,确是得了疫病无疑。只不过如今状况不明显,若不是她早年在石山学了医术,恐怕也无法察觉,生生被人瞒了去。
想到刚刚开始动工的工程和江州数以万计的灾民,宋辞神色愈发严肃,就连目光也完全冷了下来。
严铭谨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决不能留!
宋辞紧抿着唇不发一言,但脑海中却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
她侧脸看了一眼紧紧关闭的房门,在心中暗自做了一个决定,然后便趁着月色离开了这里。
此时微风吹过,院内却早已没了那抹红色倩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
第二日,宋辞一整天都在陪着苏若清监察河道动工情况,就连午饭也是自带的干粮。
两人穿的都是常服,所以并没有人知道两人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们是上面派来监督他们动工的人。
趁着众人吃饭的工夫,苏若清也拿着自己的干粮走了过去。凭借自带的温润气场和平易近人的态度,他很快便和他们说上了话。
宋辞在外自带降温气场,只要有她在,基本上所有人都不敢吭声,所以当她察觉到苏若清的打算时,很自觉的便走开了。
离开后的宋辞也没有闲着,趁着苏若清在与几人说话,她将动工的进度查看了一遍,并问清楚了如今施工的计划。
另一边,在苏若清的有意诱导下,他很快便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
“如此看来,严大人当真是个好官啊!”
宋辞一回来,便听见苏若清发出了这样一句感叹。她眉头微皱,侧目望去,只见苏若清已经与他们聊熟了,正互相分享着吃食,脸上都挂着笑。
“……”
苏若清似有所感,抬眸时正对上宋辞的眼睛。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玩味,可还不等他细看,她便又转头走开了。
苏若清见此也想起身跟上,但一人突然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苏若清垂眸看了眼,并未多言,只耐心听着他说话——
“是啊,严大人是我见过最好的官,他是真心为我们百姓打算的。”
话音刚落,另一人又附和道:“凭他携全家人赈灾之举,我就感恩他一辈子。”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皆是严铭谨的善举,苏若清闻言不再言语,只笑着点头作为回应。
虽然他面上挂着笑,但心中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倘若他并非你们所想的那样呢?”
在众人正说的火热时,苏若清突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众人听后瞬间安静下来,纷纷望向苏若清,面露疑惑。
这时,一人突然将自己搭在苏若清肩上的手抽回,率先出声道:“我说年轻人,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且不说他为了赈灾散尽了家财,就凭此次征人一事,就足够证明大人的为人!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这站着?”
“对啊,我们都是因为严大人才大老远的来这挖河道,他的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用不着别人说!”
……
听着两人的话,苏若清突然笑了起来。
“我只是心生疑惑,所以一问罢了,并非有意为之。”
“那你也不该这样想严大人!”
见苏若清态度如此随意,那人怒气更甚。他愤然起身,直直盯着苏若清看了半晌,然后将苏若清方才递给他的饼扔还给了他。
“你的饼还你,我不要了。”
说罢,他看也不看苏若清一眼,扭头便走了。
见一人离开,其他人也开始效仿,不一会儿便走了个干净,只剩下苏若清一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
他看着众人离开的身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刚才还乱哄哄的,怎么现在这么安静?”
就在苏若清低头拾饼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略带戏谑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却见宋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眼前。
她今日穿的依旧是一袭红裙,只是样式较为简单轻便,正适合今日的视察。
风过,吹起了她的红裙和长发,无端添了几分凌乱之美。
“怎么不说话?”
见苏若清不语,宋辞再次问出了声,可苏若清依旧不答,只默默做着自己手头上的动作。
……
苏若清的速度很快,没多会便站起了身。他将纸袋交到宋辞手上,这才回道:
“可能是意见不合吧。”
宋辞挑眉,“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说了句严铭谨的坏话而已。”
“呵。”
闻言,宋辞嗤笑一声,凉凉道:“那你可真是活该。”
苏若清扬了扬眉不置可否。想到她方才离开了许久,他稍稍迟疑了片刻,问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替你视察施工进度去了。”
听到宋辞这样说,苏若清微怔,一时竟忘了回应。
“怎么了?”
见他不语,宋辞又问出了声。
苏若清回神,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现在变了许多,不似刚来那会总是冷冰冰的模样。”
闻言,宋辞眸光微动,并未答话。
苏若清自知失言,想了想后问道:“你方才不是说去视察了吗,进度如何?”
见苏若清主动问了,宋辞也没隐瞒,将自己所见所想一一说了。
“所以,你是想调出一部分人去别的地方,然后从两侧分别开始挖河道?”
宋辞点头,末了又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从两处开始,若是能一分为二、从四处动工肯定更好。毕竟对于一个巨大的工程来说,任务总是分的越多越细越好。”
“你说的不错,只是如今疫病严重,人分的太散反而不易管理。此举速度虽快,但极可能会出现新的乱子,届时可就不好了。”
“那就分成两部分吧。”
宋辞立刻答道:“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趁着现在他们有干劲,先挑出一部分人将最难挖的给弄了。至于剩下的那些……”
面对苏若清的目光,她语气略微停顿了片刻,缓缓接道:“难弄的都已经弄了,剩下的那些无非是时间问题,而只要人多,就算是速度慢些也没什么。”
“你说的对。既如此,那便按照你的意思来吧。”
“嗯。”
见苏若清答应了自己的想法,宋辞轻轻应了一声。“那你打算将这件事交给谁去办?”
宋辞这话问的随意,但心里却是紧张的,她害怕苏若清将这件事情交给别人!只是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旁人根本就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
苏若清闻言轻笑一声,语气难得多了几分揶揄之意。
“既然这件事是你提出来的,那自然是交给你去办喽。”
听了这话,宋辞心里登时便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却端的一副淡漠模样。
“这个想法要和他们说吗?”
既然送来平县的人都有问题,那么其他地方的一定也是如此。
虽然她有心放任此事,但还是要谨慎些。此招凶险,决不能出岔子!
苏若清并不知宋辞的真实想法,闻言迟疑了片刻,神色有些为难。
其实,在听了宋辞的话后他便有心将此法告知所有人,但……
“怎么了?”
见苏若清久久不语,宋辞拧眉看了他一眼,不悦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在场,你有话直说便是。”
苏若清闻言轻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只是在想如何告诉他们。鸿雁传书最为方便,但毕竟没有人盯着,我怕他们有些人并不愿意这样做。”
宋辞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了这话后登时便笑了。
“所以,你刚才是在忧虑这个?”
苏若清点了点头。
“这有何难?我替你去一趟就是了。”
苏若清心中微诧,垂眸望向她,却见她满脸淡然,显然并未将此事放在眼里。
“你愿意去?”
“嗯。”
宋辞点了点头,“平县需要你来主持大局,除了我之外你难道还有别的人选?”
苏若清摇了摇头,轻笑道:“其实我本来也是最属意你去,只是时间紧迫,这一路跑下来……”
他语气略微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这一路跑下来怎么?”
宋辞显然不明白他的担忧,皱眉问道。
苏若清轻叹一声,缓缓道:“我担心你身体会吃不消。”
“额……”
宋辞闻言一怔,待想明白他的意思后神色有些复杂,一时竟不知该尬笑还是该讥笑。
她实在想不明白,她究竟是干了什么,居然会让他觉得自己那么羸弱?
“吃得消。”
沉默许久后,宋辞冷冷吐出了这三个字来。
见苏若清转头轻笑,她想了想后又道:“不过你要给我拿一个信物,不然我怕某人说我假传消息,拒不从命。”
宋辞并未指名道姓,但苏若清自然明白她说的是谁。
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那枚象征着太子身份的玉印递了过去,笑着说:“你拿这个去吧。他们见了这个,肯定听你的。”
宋辞自然认出了那枚玉印,所以并未伸手去接。
“换个信物吧。”
她微微勾了勾唇,抬眸对上他的眼睛。“这玉印太贵重了,给你弄丢了我可赔不起。”
“不用你赔。”
见她不接,苏若清直接将玉印塞到了她的手里。
“我这次出来并没带别的什么,这个最方便也最有用。”
“那好吧。”
见苏若清都已经这样说了,宋辞自然没再推拒,直接将玉印收了起来。
收好玉印后,宋辞看着面前的人略微迟疑了片刻,道:“这里有我就行,你先回去处理别的事情吧。”
宋辞突然的贴心让他受宠若惊,放在往日在盛京,他定然会打趣一番,但今时不同往日。
想着江州如今的情况和房里的公务,苏若清根本无心多言,所以在宋辞说出这句话时只轻轻应了一声,道:“也好,那这里就交给你看着了。”
“嗯。”
宋辞淡淡应着,并未多言。
苏若清见此也没再说话,低头看了她一眼后就转身走了,只是还不等他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
“怎么?”
见苏若清去而复返,宋辞疑惑的望向他,挑眉道:“难道我们的太子殿下还有事要交代?”
面对宋辞话里的揶揄,苏若清摇了摇头,认真的望向她。
“为什么愿意帮我传消息?”
这样累的差事,别人躲都躲不及,为何你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接下?
是因为责任,还是因为其他?
苏若清想要知道答案,可是又有些害怕听到答案。
……
见他如此严肃的模样,宋辞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回应。
在苏若清长久的注视下,宋辞抬眸看了他半晌,忽而笑了。
“因为我说过会帮你,在回盛京之前,这句话都作数。古人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非君子,但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苏若清闻言依旧没有说话,目光直直望着她。
“只是因为这个?”
“只是因为这个。”
见宋辞眸中坚定不似作假,苏若清突然松了一口气,可随即,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又弥漫上了心头。
他不懂那是因为什么,也不想懂。
宋辞自回了话后就一直望着他,所以自然察觉到了苏若清微变的神色。尽管他掩饰的很好,但她还是察觉到了——在她说出那个答案后,他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怕和自己有感情上的纠葛吗?
想到极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宋辞的眼神瞬间便冷了下来。
事到如今,她都没和他划清界限呢,他凭什么啊!搞的好像自己喜欢他一样!
!!!
思绪越跑越远,待反应过来后,宋辞被自己刚才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想到自从入了江州后自己的种种异样,她的神色愈发冷了。
“我还要去挑人,殿下如果有事的话就先回去吧。”
“嗯。”
“等挑选好人后,我派人去请你。”
“嗯。”
“……”
“……”
两人默默无言,对视了一眼后又纷纷移开视线。
“那我先回去了。”
“嗯。”
听到宋辞的回应,苏若清再次垂眸望向她,可宋辞却低着头,并未看他。
“……”
见状,苏若清抿了抿唇,转头走了。
察觉到他已经离开,宋辞这才抬起了头,然后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
……
苏若清回去的路上,突然看到了上次的那个孩子,而那孩子似是也看见了他,眼中明显闪过一抹亮色。
见小孩向自己走来,苏若清想起了他命人送过去的东西,于是轻声问道:“送你的衣服收到了吗?”
“收到了。”
说罢,他似是想到了别的什么,又小声问道:“那里面的吃的……”
“也是给你的。”
苏若清温声道:“你年纪小,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吃饱才行。”
小孩听后眼眶瞬间红了。
“谢谢你。”
他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苏若清,“你是一个好人,佛祖一定会保佑你长命百岁的!”
这可以说是最真挚的祝福了。
因为在大渊,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江州人最信佛教。
信到什么程度呢?在没受灾前,各个寺庙的香火可以说是日夜长燃,九地之间终年檀香弥漫。甚至有人戏言:一入江州,感觉整个人身上都沾了香火气。
可是,水灾和疫病的爆发让所有人都自顾不暇,人心散了,终年弥漫的檀香也消散了。只有位于凉川的金安寺和江饶的临安寺依旧香火鼎盛。
……
苏若清听了小孩的话后怔愣许久,待回神后,他弯下腰轻轻揉了揉他的头,然后笑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