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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贾政邀众人游览大观园,贾宝玉受命题对联展才华

秦钟死了,宝玉哭得跟泪人似的,李贵他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劝住,可回来时那悲伤劲还没散。贾母出手大方,给了几十两银子,还额外准备了祭品,宝玉就去祭拜了。过了七天,就把秦钟给安葬了,也没啥特别的事值得一说。就宝玉,天天念叨,想得不行,但也没辙。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劲儿才慢慢淡了。

这天,贾珍他们跑来跟贾政报告:“园子里的工程都搞定了,大老爷也验收过了,就等你来瞅瞅,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咱们再调整一下,然后就可以弄个匾额和对联了。”贾政一听,沉思了一会儿,说:“这匾额和对联可真是头疼事儿。按理说应该请贵妃题字才合适,但贵妃没亲自来看看,也难给她个准主意。要是等到贵妃来玩的时候再请她题,那园子里那么多景致、亭台楼阁,没个字儿点缀,光有花花草草山水,也显得不够味儿。”

旁边一群清客听后笑着说:“您说得对啊!我们有个主意:匾额和对联不能少,但也不能现在就定下来。咱们先根据景致,随便搞个两字、三字、四字的,意思到了就行,先弄个灯匾对联挂着,等贵妃来了再请她定名字,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贾政点头说:“行,这主意不错。咱们今天就去看看,随便题一题,合适的就用;不合适,就把雨村叫来,让他再想想。”众人笑着说:“老爷您今天一定能题得很好,哪用得着等雨村。”

贾政笑着说:“你们不知道,我从小就对花鸟山水这些诗啊词啊就不太擅长,现在年纪大了,又忙于公务,对这些陶冶情操的东西更生疏了。就算题出来,也难免有点老气横秋的,反而让园子里的景致失色,没意思。”清客们说:“没事儿,咱们一起看,各展所长,好的就留着,不好的就删掉,也行。”贾政说:“这主意好。今天天气也不错,咱们就去逛逛吧。”说着,起身带着大家往园子去。贾珍先去园子里通知一声。

最近宝玉因为太想秦钟,心情低落得要命,老太太心疼他,总让人带他去新园子散心。这不,他刚进园子,冷不丁看见贾珍走过来,对他笑眯眯地说:“宝玉啊,你赶紧出去吧,待会儿你爸就来了。”宝玉一听,拉着奶娘和小厮们,像阵风似的跑出园子。刚跑过弯儿,迎面就撞上贾政带着一群客人走过来,想躲都来不及,只好站在一边。最近贾政听说代儒老先生夸宝玉对对子挺有一手,虽然不喜欢读书,但也不是全无才情,所以这会儿就想试试宝玉的能耐。宝玉一头雾水,但也只能跟着进去。

刚到园门口,就看到贾珍带着一群手下在那儿候着。贾政说:“先别急着进去,咱们先看看外面,然后把门关上。”贾珍一听,赶紧让人把门给关了。贾政站在那儿端详着大门,嘿,这门真气派,五间大门,上面是筒瓦做的泥鳅脊,门框窗格都刻着最新潮的图案,连一点油漆都没涂。墙是水磨的,台阶是白石头凿的,还雕成了莲花样子。两边一瞧,雪白的墙,底下的石头砌得像虎皮纹理,不俗气,看着就舒服。然后他说:“开门,咱们进去吧。”

一进门,一座绿油油的大山就挡在眼前。那些清客都赞叹:“好山啊,好山!”贾政却说了:“要是没有这座山,一进来就能看到园子里所有的景致,那还有什么意思?”大家都点头:“说得太对了,没有点文化底蕴,哪能想得到这个。”说完,往前一看,那些石头要么像妖魔鬼怪,要么像凶猛的野兽,到处都是。石头上长满了青苔,有的地方还被藤蔓遮住,隐约能看见一条小路。贾政说:“咱们就从这条小路开始逛,回来再从另一边出去,这样才能把园子看个遍。”

说完,贾珍带头走在前边,贾政则一边搀扶着宝玉,一边慢慢蹭进了山口。一抬头,忽然瞧见山上有一块镜子一样亮的白石,正是个天然的好地方,可以题字。贾政回头冲大家一笑,问:“各位,咱们在这儿写点啥好呢?”大家一听,有人说应该写“叠翠”,有人说“锦嶂”,还有的说“赛香炉”,或者“小终南”,各种各样的名字,几十个都不止。其实大伙儿心里明白,贾政这是想考考宝玉的才华,所以都随便说几个俗气的名字应付应付。宝玉也明白这意思。

贾政一听,就回头让宝玉来想一个。宝玉说:“我听说过一句话,‘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再说,这儿也不是山的主景,没必要非得题字,咱们就是随便看看风景。我觉得不如直接写上古人那句‘曲径通幽’,这样大气。”大家一听,都夸:“对啊,太好了!宝玉这小子天赋异禀,才华横溢,跟我们这些只会死读书的就不一样。”贾政笑着摆手:“别夸他了,他年纪小,懂得不多,就是随便玩玩儿。咱们再等等,看看以后他还能想出啥。”

众人一边聊一边走进那个石洞,哇塞,一进去就看到满眼的绿意盎然,花儿开得跟小脸儿似的,还有一条清亮的小溪,从花丛深处欢快地跳到石头缝里去。再往里走几步,往北边一看,地势开阔,两边的楼阁就像是从天上戳出来的,雕梁画栋的,都躲在山凹和树梢后面。低头一看,只见那清溪的水就像玉石一样光滑,石头台阶直插云霄,白色的石头栏杆围着一个小池塘,还有个石头桥,分成三股,桥上的兽头雕塑还好像在吐水似的。

桥上还有个亭子,贾政他们一伙人坐进去,贾政就问大家:“你们觉得这亭子叫什么名字好?”大伙儿都说:“咱们就学学欧阳修老先生,他那《醉翁亭记》里不是有个‘翼然’吗?咱们也叫‘翼然’吧。”贾政一听,乐了:“‘翼然’是不错,但这亭子是建在水上的,还是跟水沾边儿的名字好。我看欧阳修那句‘泻于两峰之间’,咱们就用这个‘泻’字怎么样?”有个客人连忙点头:“对对对,‘泻玉’这两个字真是太妙了!”

贾政摸着胡子想了一会儿,就叫宝玉也来想一个。宝玉说:“老爷刚才说的已经很好了。不过,要是细想的话,欧阳修老先生当年给酿泉题字用‘泻’字是合适的,但今天这个泉再用‘泻’字,似乎就不那么合适了。再说,这地方是省亲别墅,应该用更文雅的字才对。”贾政一听,笑了:“你们听听宝玉这番话!刚才大家都想新的,你说不如用古人的;现在我们用古人的,你又说太俗气。那你倒是说说你的想法。”宝玉说:“我觉得‘泻玉’两个字,不如‘沁芳’来得新雅。”贾政摸着胡子,点了点头,没说话。大伙儿赶紧拍马屁,都说宝玉才华横溢。贾政说:“匾上的名字好办,再作一副七言对联吧。”宝玉四周一看,灵感一来,就念道:

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贾政一听,点着头,脸上露出点笑意。大伙儿跟着一阵猛夸。然后他们出了亭子,绕过池塘,每看到一块石头、一丛花、一流水,都细细地瞧。突然抬头一看,前面是一堵粉墙,几间整齐的小屋,被一片绿油油的竹林挡着。大家都说:“这儿真不错!”走进去一看,一进门就是弯弯绕绕的游廊,石头子儿铺的小路,三间小巧的屋子,两间亮堂堂的,一间暗一些,家具都是量身定做的。里屋还有个小门,一出去就是后花园,有棵大梨花树,一片大芭蕉叶,还有两间小屋子。后院墙角还悄悄地流出一股泉水,挖了条小沟,让水流到墙里,绕着台阶和屋子,再从竹林下面拐出来。

贾政笑着说:“这地方不错,要是在月光下的晚上在这儿读书,那可真没白活一世。”说着,他看了宝玉一眼,宝玉吓得赶紧低下了头。大家赶紧找个话题转移一下。有两个客人说:“这儿的匾得有四个字。”贾政笑着问:“哪四个字?”一个说:“淇水遗风。”贾政说:“太俗气。”又一个说:“睢园遗迹。”贾政又说:“也俗气。”贾珍在旁边说:“还是让宝兄弟来想一个吧。”贾政说:“他都没做过,就先批评别人,这不是个轻浮的家伙吗?”客人们说:“确实,但也拿他没办法。”贾政忙说:“别这么纵容他。”然后说:“今天随便你说什么,等你说了,再看行不行。”

宝玉一听,就说:“这些都不太好。”贾政冷笑:“怎么不好?”宝玉说:“这是第一个景点,得赞美皇上才对。四字的匾,古人已经有很多了,干吗还要再想?”贾政说:“‘淇水’、‘睢园’不是古人想的?”宝玉说:“这些太老套了。不如‘有凤来仪’这四个字。”大家一听,都说好。贾政点头:“这小子,这小子!真是‘管窥蠡测’啊。”然后就让再想一副对联。宝玉就念道: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贾政一甩头,说:“也没看出啥大变化嘛。”说完,就带头往外走。刚想走呢,突然想起一件事,就问贾珍:“这些院子、房子,还有桌椅板凳都搞定了。那窗帘、装饰品这些小玩意儿,是不是也都搭配得恰到好处啊?”贾珍回答说:“那些装饰品早就添置了不少,到时候肯定能搭配得妥妥的。至于窗帘嘛,昨天听琏兄弟说,还没完全弄好。这些都是早就设计好图纸,量好尺寸,派人去办的;估计昨天收到一半了吧。”贾政一听,就知道这事儿贾珍没亲自盯着,就让人把贾琏叫过来。

不一会儿,贾琏来了,贾政就问他:“总共要弄多少种?现在弄来了多少?还差多少?”贾琏一听,赶紧从靴子里掏出一个纸条,看了一眼,说:“那些绣的、印的,还有各种绸缎做的幔子,总共一百二十架,昨天弄来了八十架,还差四十架。窗帘两百挂,昨天都弄齐了。还有猩猩毡的窗帘两百挂,湘妃竹的窗帘一百挂,红漆竹的、黑漆竹的各一百挂,五彩线络的盘花窗帘两百挂,每种都弄了一半,估计秋天就能全齐了。至于椅垫、桌布、床单、凳套这些,每样一千二百件,也都搞定了。”

一边聊一边溜达,突然瞧见一座青山斜着挡在那儿。绕到山窝里头,隐约能看见一溜黄泥墙,墙上还用稻草遮着。那儿有几百朵杏花,红得跟喷火似的,跟云霞一样灿烂。里头有几间茅草屋,屋外头种着各种各样的树,什么桑树、榆树、槿树、柘树,新枝条弯弯曲曲的,还编成了两排青色的篱笆。篱笆外头,山坡下面有个土井,旁边搁着打水用的桔槔和辘轳;下面是一片片田地,种着好看的蔬菜和花,一眼望不到边。贾政笑着说:“这地方挺有意思的。虽然是人弄的,但看起来挺舒心,让我都想起种地的日子了。咱们进去歇会儿吧。”

刚说完,正要进去,忽然看见篱笆门外边路上有块石头,像是留给人题字的地方。大家都笑着说:“太棒了,太棒了!这地方要是有个匾让人题字,那田园的风格就全没了。立这么个石头,感觉就更生动了,不是那种田园诗能比的。”贾政说:“大家都来题吧。”大伙儿都说:“刚才世兄说‘编新不如述旧’,这地方古人已经说完了,咱们就直接写‘杏花村’最好。”贾政听了,笑着对贾珍说:“你提醒得对。这儿什么都好,就是缺个酒旗,明天咱们就做个,就按照外面村子的样子,不用太华丽,用竹竿挂在树梢上就行。”贾珍答应了,又说:“这儿也不用养别的鸟,就养点鹅、鸭、鸡之类的,才配得上这地方。”贾政和大家都说好。

贾政冲着大伙儿说:“‘杏花村’这名儿听着不错,但毕竟跟咱们村名撞了,得想个新名儿才行。”众人点头称是,纷纷琢磨着用什么字好。就在这时候,宝玉急不可耐地跳出来:“老诗里不是有‘红杏梢头挂酒旗’嘛,我看不如就写成‘杏帘在望’怎么样?”大家一听,纷纷叫好,觉得这“在望”俩字儿既新颖又跟“杏花村”呼应。

宝玉却一脸得意,接着说:“要是直接用‘杏花’俩字当村名,那就太土了。唐朝诗人不是还有‘柴门临水稻花香’嘛,‘稻香村’这个名字不是更有味道?”众人听得更起劲了,一个劲地叫妙。突然,贾政大声喝止:“你这不懂规矩的小子!知道几个古人,背得出几首诗,就在这儿显摆!刚才让你胡说八道,不过是想看看你的水平,逗逗乐子,你倒当真了!”

大伙儿跟着走进茆堂,里头纸窗都快塌了,那贵气洋洋的感觉一下都没了。贾政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转头问宝玉:“这地方怎么样?”众人一见问,赶紧偷偷推宝玉,意思是让他夸两句。宝玉却没听大家的,直接说:“比‘有凤来仪’差远了。”贾政一听,顿时来气:“哎呀!你这无知的家伙,只知道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哪懂这清幽的意境啊?就是因为你读书太少!”宝玉忙不迭地回答:“老爷说得对,但古人不是说了‘天然’两个字嘛,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众人一见宝玉又犯倔,都担心他惹麻烦;一见他问“天然”,赶紧解释:“哥儿,你别的都懂,怎么‘天然’就不懂了呢?天然就是自然形成,不是人硬造出来的。”宝玉说:“哎,可这地方明明就是人造的嘛:四周没村子,附近没城郭,背后没山势,旁边没水源,高处没寺庙的塔,低处没通商的桥,孤零零地在那儿,看着就不大自然,哪比得上前面几处那么有自然之美、自然之趣?就算种竹子、引泉水,也不显得做作。古人说‘天然图画’,就是怕把不合适的地方硬说成合适,不合适的山硬说成合适,就算再怎么巧妙,也总觉得不搭……”

话没说完,贾政气得大喝:“给我出去!”刚出门,又叫:“回来!”命令:“再作一副对联,作不好,一起给我挨嘴巴!”宝玉吓得直哆嗦,半天才念道:

新绿涨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

贾政一听,直摇头:“唉,这哪儿行啊。”说完就带着大家出门,绕过山坡,穿过花丛柳影,一会儿摸摸石头,一会儿靠靠泉水,走过荼蘼架,逛进木香棚,跨过牡丹亭,逛完芍药圃,最后来到蔷薇院,在芭蕉坞里转来转去。

突然,潺潺的水声飘了出来,从石头洞里流出;抬头看,藤蔓垂下来,低头瞧,落花在水面上漂。大家都赞叹:“真美啊,真美!”贾政问:“你们觉得叫什么名字好?”大家说:“不用想了,‘武陵源’这三个字正好合适。”贾政笑了:“又落到实处了,而且太老套了。”众人笑着说:“那要不就‘秦人旧舍’吧。”宝玉插嘴:“这更不对了。‘秦人旧舍’不是避难的意思吗?怎么行呢?我觉得‘蓼汀花溆’这四个字更好。”贾政一听,又摇头:“这更是胡闹。”

贾政一溜烟进了那个港洞,转头问贾珍:“咱们这儿有船没船啊?”贾珍回他:“采莲船四条,还有一条大座船,不过还没造好呢。”贾政一听,笑哈哈地说:“唉,可惜咱们来晚了,没船坐!”贾珍说:“没事,咱们可以从山上的小路绕进去。”说完,他带头走在前头,大伙儿跟着他,一边拉着藤蔓,一边扶着树干,慢慢爬过去。一看,水上的花瓣越来越多,水也变得更清澈,弯弯曲曲的,好看得很。池边两排垂柳,旁边还有桃树和杏树,把天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一点灰尘都看不见。突然发现柳树的阴影里还藏着个朱红色的带子形状的小桥,过了桥,四通八达,走几步就看到了一个清凉的小屋,墙是水磨砖的,瓦是清瓦,还有花图案,特别雅致。那座大山的主脉就像是从墙里穿过去的一样。

贾政一看,撇撇嘴:“这房子嘛,没什么意思。”刚想进门,忽然一个大石头从地里冒出来,像是要捅破天似的,周围还围了一圈各式各样的石头,把里头的房子都挡得严严实实的。里头一棵花木都没有,全是些奇花异草,有爬藤的,有攀树的,有挂在山岭上的,有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还有的绕着屋檐和柱子,或者盘在台阶上,有的像绿色的飘带,有的像金色的绳子,还有的果实像红色的丹砂,花儿像金黄的桂树,香味浓烈,不是一般的花能比的。

贾政忍不住说:“嘿,这挺有意思的,就是不知道叫什么。”有人说是薜荔藤萝,贾政不信:“薜荔藤萝哪有这么香?”宝玉接口:“对,这些草里头确实有薜荔藤萝。那些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个可能是茝兰,这个可能是金葛,那个是金坎荩这个是玉蕗藤,红色的应该是紫芸,绿色的肯定是青芷。想想看,《离骚》和《文选》里提到的那些奇花异草,什么霍纳姜汇啊,纶组紫绦啊,还有左太冲《吴都赋》里的石帆、清松、扶留,还有《蜀都赋》里的绿荑、丹椒、蘼芜、风莲,现在都很少有人认识了。时间久了,名字也乱七八糟的,叫错了也是难免的。”宝玉还没说完,贾政就喝止他:“谁让你说的?”宝玉吓得赶紧后退,不敢再吱声。

贾政一看两边都是空荡荡的游廊,就顺着走过去了。一瞧,头顶上五间清爽的小屋,还连着个卷棚,四周都是走廊,绿油油的窗户,墙壁也亮堂堂的,比之前的地方雅致多了。贾政感叹:“在这儿煮茶弹琴,都不用点香了。这地方真是让人惊喜,大家肯定能想出好听的词儿来给它取名,才对得起它。”大伙儿笑着说:“‘兰风蕙露’这个词儿挺合适的。”贾政点头:“那就用它吧。那对联怎么写呢?”有人就说了:“我有个想法,大家帮忙改改。‘麝兰芳霭斜阳院,杜若香飘明月洲。’”大家说:“不错不错,就是‘斜阳’俩字不太好。”那人引用了句古诗“蘼芜满院泣斜阳”,大家纷纷说:“太悲了,太悲了!”另一个人又说了:“我也有个对联,大家给看看。”就念道:“‘三径香风飘玉蕙,一庭明月照金兰。’”

贾政摸着胡子沉思,也想来一对联。一抬头,见宝玉在那儿不敢吭声,就喊:“你怎么平时能说的时候不说,非得等人来问你?”宝玉回答说:“这里又没有‘兰麝’、‘明月’、‘洲渚’这些,要是非得这么说,就算写两百对对联也说不完。”贾政问:“谁逼你非得用这些词啊?”宝玉说:“那不如匾上就写‘蘅芷清芬’,对联是‘吟成豆蔻诗犹艳,睡足荼蘼梦亦香。’”贾政笑了:“这不是套用‘书成蕉叶文犹绿’嘛,没什么新意。”大家却说:“李白不是也套用过‘黄鹤楼’嘛,关键看套得好不好。现在一品,这对联比‘书成蕉叶’还要雅致生动。”贾政笑道:“哪有这道理。”

大伙儿边聊边走出去了。没走几步,就瞧见那高耸的楼阁,层层叠叠的,周围全是华丽宫殿,绕着圈子,那长长的走廊弯弯曲曲的。松树擦着屋檐,玉兰花围绕着墙角;金光闪闪的兽面,五彩斑斓的螭头。贾政说:“这可是正殿啊,就是有点儿太奢华了!”大家都说:“就得这样才对。贵妃虽然提倡节俭,但今天这样的场合,礼仪就得这样,不算过分。”一边说一边走,抬头一看,前面有个玉石牌坊,上面雕刻着龙和螭,精致得很。贾政问:“这上面写点什么好呢?”大家都说:“‘蓬莱仙境’最合适了。”贾政却摇头没说话。

宝玉看到这地方,心里突然一动,感觉好像在哪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贾政让他题诗,宝玉却只管回忆,根本没心思题诗。大家都不明白他怎么了,以为他累坏了,精神不济,要是再逼他,说不定会出什么事。于是都忙着劝贾政:“算了吧,明天再题。”贾政也担心贾母会担心,就冷笑着说:“你这小子,也有做不到的时候啊。好吧,给你一天时间,明天要是还题不出来,绝不轻饶你。这可是最重要的地方,得好好写!”

大家边说边走,再一看,嘿,原来从进门到现在,才逛了一半多一点呢。正巧这时候有人来回跑,雨村那边也有人过来传话。贾政哈哈一笑说:“这几处咱们是逛不成了。不过也没关系,咱们从那边绕出去,也能看看个大概。”说着话,就带着大家走到了一座大桥边,那水流的就像一挂水晶帘子,哗哗地冲进来。原来这桥边连着外面的河,是引进泉水的地方。贾政就问:“这闸口叫什么名字?”宝玉马上说:“这可是沁芳源的正根儿,所以叫‘沁芳闸’。”贾政却摇头:“胡闹,我就不用‘沁芳’这两个字。”

这一路上啊,走过清爽的厅堂,简陋的小屋,石头堆成的墙,花儿编的门,山下藏着幽静的尼姑庵,林子里藏着修道的女子的小屋,还有那长廊和曲折的洞穴,贾政一个都没进去。半天没歇息,腿都跑酸了,脚也软了,突然瞧见前面有个小院子,贾政一拍大腿:“得,咱们在这儿歇会儿吧。”说着就领着大家进去了,绕过一片碧桃花,穿过用竹篱和花编成的月洞门,转眼就看到粉墙围着,绿柳垂着。

贾政和一群人进了院子,两边都是连着的游廊,院子里还点缀着几块山石,一边种着几株芭蕉,另一边是一棵像伞一样的西府海棠,花丝垂下来像金线,花瓣吐出来像朱砂。大家都说:“好美的花啊,海棠我们也见过,但这么美的还是头一回见。”贾政说:“这叫‘女儿棠’,是从外国引进的品种,传说来自‘女儿国’,所以花开得特别繁茂,这说法当然有点玄乎。”大家都说:“不过这花确实不一般,‘女儿国’的说法,估计也不是空穴来风。”宝玉插嘴:“估计诗人墨客觉得这花红得像抹了胭脂,弱得像生病的美人,有点像大家闺秀的派头,所以叫‘女儿棠’。大家传来传去,就当真了。”众人点头:“说得妙啊!”

一边说着,一边都在走廊的榻上坐下了。贾政突然问:“你们想想,给这地方起个什么名字好?”一个客人说:“‘蕉鹤’怎么样?”另一个说:“‘崇光泛彩’才好。”贾政和大家都说:“‘崇光泛彩’真好!”宝玉也点头:“嗯,是好。”但又说:“就是有点可惜了。”众人问:“怎么可惜?”宝玉说:“这地方芭蕉和海棠都有,暗含着‘红’‘绿’两个字,如果说一个漏一个,就不够完美了。”贾政问:“那你有什么好主意?”宝玉说:“我觉得应该叫‘红香绿玉’,这样才两全其美。”贾政却摇头:“不行,不行!”

说话间,众人进了屋。一瞧里面,哇塞,跟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样,根本看不出哪里是隔断。原来四周都是雕空的精致木板,有“流云百蝠”的,有“岁寒三友”的,还有山水人物、翎毛花卉,要么是集锦,要么是博古,要么是万福万寿,各种图案应有尽有,全是高手雕刻,五彩斑斓,金光闪闪的。每一格里,有的放书,有的摆鼎,有的放笔墨,有的插瓶花,还有的放盆景。这些格子的形状有圆的,有方的,还有像葵花、蕉叶,或者连环半璧的,真是五彩缤纷,透亮精致。

突然间,五彩的纱糊成了小窗户;转眼间,彩色的绫子轻轻覆盖,变成了幽静的小门。而且墙上全是根据古董玩器的形状挖出的槽子,像琴啊、剑啊、悬瓶之类的,都挂在墙上,还跟墙一样平。

大家都夸:“太精致了!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这时贾政走进来了,还没走两层,就都迷路了,左边看看有门能过去,右边看看有窗隔着,等到了跟前,又被书架挡住,回头一看,又有透亮的窗纱指引着路。到了门前,忽然看到对面也进来了一群人,模样跟自己这些人一模一样,但其实是面大镜子。绕过镜子,发现门更多了。

贾珍笑着说:“老爷,跟我来,从这里出去就是后院,出了后院反而更近了。”他带着贾政和大家绕过两层纱厨,果然找到了出口,院子里满是蔷薇花。绕过花障,只见一条小溪挡在前面。大家都惊讶:“这水是从哪儿来的?”贾珍远远一指:“原本从那个闸开始,流到那个洞口,从东北的山凹里引到那个村子,又开了一个岔口,引到西南边,最后都流到这儿,又汇合在一起,从墙下面流出去了。”大家听后都说:“太神奇了!”

正说着,忽然大山挡住了去路,大家都迷路了。贾珍笑着说:“跟我来。”他在前面带路,大家跟着他,从山脚下绕过去,就是一条平坦的大路,转眼间大门就出现在面前。大家都说:“太有意思了!真是巧夺天工啊!”于是大家一起走了出去。

宝玉心里头就惦记着姐妹们,可又没见贾政有什么吩咐,只好跟着去了书房。结果贾政突然想起来说:“你还不赶紧回去,老太太都担心你了。你还不够尽兴吗?”宝玉这才离开。一出院子,那些跟着贾政的仆人立马围上来抱住他,兴奋地说:“今天真是托老爷的福,老太太派人出来问了好几回,我们都说老爷很高兴;要不然,老太太要是叫你进去,你就没机会展示你的才华了。都知道你那些诗写得比谁都好,今天得了奖,是该赏我们了。”宝玉笑着答应:“每人给一吊钱。”那些仆人却笑着说:“谁看中那一吊钱了!把你的荷包赏给我们算了。”说完,一个个都动手解宝玉的荷包、扇袋,不由分说,把宝玉身上的东西都拿走了。他们还说:“好好送上去了。”然后一群人簇拥着宝玉,一直送到贾母的门前。那时,贾母正等着他,一见他进来,知道他没受委屈,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这时袭人端了茶过来,一看宝玉身边的东西都不见了,就笑着说:“肯定又是那些不要脸的家伙把你的东西拿走了。”黛玉听了,走过来一看,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就冲宝玉说:“我给你的那个荷包也被他们拿走了吗?你明天再想要我的东西,可就别想了!”说完,气呼呼地回到房间,把宝玉之前让她做的香袋拿起来就剪。宝玉见她生气,急忙跑过来,香袋已经被剪破了。

宝玉之前见过这个香袋,虽然没做完,但做得特别精致,就这样剪了,宝玉也觉得挺生气的。他急忙解开衣领,从衣服里面把系着的荷包解下来,递给黛玉说:“你看看,这是什么?我怎么会把你的东西给别人呢?”黛玉见他这么珍惜,藏在衣服里面,才知道他是怕别人拿走,所以自己剪了香袋感到有点后悔,低着头不说话。宝玉说:“你也不用剪了,我知道你懒得给我东西。我把这个荷包还给你,怎么样?”说着就把荷包扔到她怀里。黛玉更生气了,拿起荷包又要剪。宝玉赶紧抢过来,笑着说:“好妹妹,别剪了!”黛玉把剪子一扔,擦着眼泪说:“你别一会儿对我好,一会儿对我坏,要生气就别理我。”说完,赌气躺在床上,脸朝里擦眼泪。宝玉忍不住又上来,一会儿叫“妹妹”,一会儿赔不是。

前面贾母到处嚷嚷着找宝玉,大家回答说:“他在林妹妹屋里呢。”贾母一听,乐了:“行,行!让他们姐妹几个好好玩玩。刚才他爹把他管了老半天,也让他放松放松。就是别让他们吵架啊。”众人连忙点头答应。

黛玉实在拗不过宝玉,起身说:“你这是存心不让我消停,那我就不跟你在一块儿了。”说完就往外走。宝玉笑嘻嘻地说:“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一边说着,一边还是把那个荷包给戴上了。黛玉伸手一把抢过来,说:“你刚才不是说不要了吗?这会儿又戴上,真是的,我都替你尴尬!”说完,还“嗤”地笑了一声。宝玉忙说:“好妹妹,下次再给我做个香囊吧!”黛玉回道:“那得看我心情怎么样了。”说着话,两人就一起出了房间,去了王夫人的上房。正巧宝钗也在那儿呢。

哎呀,这时候王夫人那边可真是热闹得不得了。你猜怎么着?原来贾蔷那小子已经从苏州弄回来了十二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还请了教戏的师傅,置办了戏服啥的。哦,对了,薛姨妈住在东北角那块清静的小院子里,把梨香院重新装修了一下,就用来教这些小姑娘唱戏。她还找了一帮以前学过唱歌的老阿姨,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但还得她们来带着这些小姑娘,管理着一切。至于那些日常开销啊,银钱进出啊,还有各种大小事务的账目,就都交给贾蔷来打理了。

林之孝跑回来报告:“嘿,那十二个小尼姑和小道姑都搞定了,人齐了。还有,新做的二十件道袍也准备好了。另外,还来了个带发修行的姑凉,苏州人,出身书香门第,因为从小体弱多病,试过各种替身办法都没用,最后出家才好起来,所以现在带发修行。她今年十八岁,名叫妙玉。父母双亡,身边就两个老妈子和一个小丫鬟照顾,这姑娘文化水平高,经典读得熟,长得也俊。听说长安有观音的遗迹和贝叶经文,去年跟着师父来了,现在住在城西的牟尼院。她师父很懂先天神数,去年冬天去世了,留话让她别回乡,就在这儿等着,自然有结果。所以她没回去。”

王夫人一听,忙说:“咱们干吗不接她过来?”林之孝家的说:“要是请她,她可能会觉得咱们家门大势大,会压人,她不愿意来。”王夫人说:“她本来就是官家小姐,骄傲点是正常的,发个请帖不就行了?”林之孝家的点点头,出去让管家写请帖,准备第二天派人去接妙玉。后来的事怎样,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