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寅征看清剑刃。
伴他多年的宝剑此刻锯齿卷边坑坑洼洼，林寅征眼睛一抽。
“林叔叔很惊讶？”祁兮一口一个“林叔叔”满是嘲讽。轻轻一挥蓝紫光芒耀眼，她道，“林叔叔别忘了，咱们途经此处，可是得了许小将军允，要去北境苍月山下找火种的。”
“这种时候，找神兵哪有攻城重要。”当啷一声弃了剑，林寅征短刀转右手。
“一路上，你杀了许陈，伤了吴量，还想活活烧死我。”祁兮慢慢道。
林寅征恍然：“哦，你嘴里说的许陈，是那个被你烧得灰飞烟灭的男人啊。功夫弱得不值一提，大小姐真是博爱众生。”
祁兮不答，手里短刀咯啦作响，道：“要不我们商量一下吧。林叔叔先下地狱，等许小将军也到了，记得和他说……”
嘶地一声，肩头血迸裂，女孩子声音幽幽道：“神兵已成，许小将军可以安息了。”
她说神兵。
林寅征愕然抬头，看向那把蓝紫光芒的短刃。
初看这把刀时，它和青泠别院兵器库那些区别不大。这么确实看起来锋利些，林寅征还以为那是牺牲韧度一厢情愿的追求，不多时就会脆断迸裂，没什么稀奇的。
却不想祁兮手里这把削铁如泥，连他手里偃州大家锻造的宝剑都如此不堪一击。
“火种……你弄到了苍月山的火种？！”
手里功夫林寅征声音变得急切起来。若是小姐神兵在手，不多时怕是真要天下无双。
“说起来，这还多亏了林叔叔。”祁兮淡淡道，“若非你把我逼到绝境，唤来阿苑，火鸟又怎会喷火烧尸，神兵又怎么会偶然天成。”
“喏，这和皇甫庆丰手里那把差不多的。”噌地挡住攻击，随着林寅征顺势扭开刀刃，祁兮短刀贴上来打，一来一回几近肉搏。
“神兵是厉害。”看着祁兮刀柄上渗出血水，林寅征笑道，“只怕小姐没有那个能耐可以驾驭吧？”空悬的手一掌拍来，祁兮避开格挡，兀地退到数丈开外。
“如此，老夫要尽全力了。”他说。
夏末微风略显萧瑟，城下砂土碎石扬起。
“一个时辰了。”宋光吉喃喃，谁也没有应声。
黎阳守城将士也好，城下肖鹿、叶成光统军也罢，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阵前那个两丈大小的黑色樊笼。
樊笼静静落在那里，他们听不到对话，里头也没有任何声音。
拄着双拐，吴量走出房门，差点和侍女阿孟撞得满怀。
“小少爷，你腿伤严重，起来做什么？快回去歇息的！不小心又伤着，侯爷和夫人会怪罪我的！”进屋搁了汤羹，阿孟急急过来搀扶。
“阿孟姐姐，前头如何了？祁……司空公子还好吗？”吴量被半搀半扶到桌前坐下，阿孟端起碗来舀上一勺吹凉就要往他嘴里送。吴量噌地红了脸，道，“阿孟姐姐，我可以自己来了。”
小少爷不好意思呢。阿孟笑笑，搁了汤碗，由他自己来。
“小少爷放心，城东还没有消息来。一旦有情况，县令大人会第一时间知道的。哎呀，小心烫……”
“小姐你就是太不听话的。若是像二少爷那般听话，祁大人又哪里会亏待得你。”
察觉祁兮弱点，不再执着拆招的林寅征变得游刃有余。
只要拖住时间，祁兮再厉害，也不可能赢得了他。
“还要怎么听话？”呸了声，祁兮怒道，“我算是看透了！什么五年之约，你们就是把我丢到离州不问不管，抱着个虚无的念想为你们做事，必要的时候甚至做好准备让我去死。”
对方拖时间，祁兮就留实力。
不再追求致命一击，只求多划几个口子。就算内力再强再深厚，血肉之躯终究得是一死。
“同气连枝。为自家人死了有什么不好的？”林寅征淡然道，“小姐该为此感到荣耀才是。”
“荣耀个鬼。”祁兮忿忿喊道，“你当我傻啊？我都十八了！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能感觉不出来？用得着你教我什么狗屁荣耀！”
盛怒之下，祁兮左手刀刃挥来，林寅征右手短刃对接咯啦几声响。几乎灌进浑身内力，林寅征在消耗她的体力。
祁兮左手指节刚好用不上力，左手腕更是痛得生疼。
不要也罢——！
念头起，祁兮左侧身子陡然一轻，林寅征一掌顿时拍得她左手寸裂胳膊垂落。只是不待林寅征反应，女孩子右侧肩头借力向前贴近。
“糟……”
神色大变已然不及，林寅征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子右手短刀佯攻后抽起，噗地戳入自己肋间腹脏。
意识和疼痛间有一瞬间的间隔。
祁兮抽刀退开，血液随着她的轨迹淅沥沥退出数丈余。
“……小姐真是不要命。”捂着伤口，林寅征扯着嘴角笑一下。
“置于死地而后生，”祁兮说，“这个好像也是林叔叔第一个教我的。”
女孩子左臂溃烂垂在身侧晃荡，脚步有些虚浮勉力站定。
“是啊。”林寅征道，“当时是小姐第一次到樊笼里来。”
祁兮歪歪头，道：“那会儿我还小呢，林叔叔哄我说是小孩子要历练。事实上，就是觉得出不来的小孩子也没有活下来的资格吧。”
“都一样，没区别。”林寅征说。
只这一刀，他的五脏六腑就犹如被划开细细密密的无数刀口，生疼发麻，就他也撑不住多久。祁兮也意识到了。她不再进攻，只是耐心地在不远处看着他。
轰地一声男人倒下，空茫茫的暗灰色空间里没有苍穹。
神兵真厉害，小姐也真厉害。
林寅征想道。
疼痛还在，意识也没有消失，他只是瞬间失去把控身体的气力。
林寅征听见和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女孩子愤怒地说着“不一样，这些都不一样”，“林叔叔你说的不对，教的也不对”，乱七八糟的叱责抱怨诸如此类，然后他看到那张挂着面具的笑脸。
满是血污又缠满黑色纱布的手摘掉面具，祁兮面无表情。
祁兮在林寅征身侧坐下，没低头，斜下眼来看他。
“林叔叔，你还有时间。”苍白的脸上笑意涟漪般荡开又消逝，祁兮说，“让我们好好清算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