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颂宜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在他对面坐下,两人隔着一张书案,她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把未经组装的手枪。
江颂宜拿起手枪零件,当着张祖谦的面开始组装,一边忙着手上的事一边道:“张大人,我爹还活着。”
张祖谦一怔:“安阳侯府世子江元麟?”
“对。”江颂宜不疾不徐地把江元麟过去这几年的遭遇说了一遍。
从云川之战,到他隐忍蛰伏在燕州调查云川之战,想要为枉死的十几万江家军将士讨个公道,再到无意间被自己发现带回庭州,然后是数月前去了云州,查出云川之战的真相,杀了徐敬山,联手两万三千余名江家军准备起兵。
张祖谦听完后,眼神瞬间凛冽起来:“江颂宜,你和江家人现在做的事,跟乱臣贼子有何区别?”
江颂宜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张祖谦就是这么“正直”的一个人,骨子里接受的教养让他绝对拥护皇权,反对一切有违皇权的人和事。
这也是旱情初期,江颂宜决定找人合作,主动暴露铜镜秘密时选萧秉宁而不选他的原因。
此人心善,但他“愚忠”。
“忠君的前提是君王贤明有德,盲目拥护一个为满足私欲而滥杀无辜的君主,那是愚忠。”江颂宜道。
“张大人,被迫害的人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轻飘飘地说出这番话,我江家无论是作为安阳侯,还是戍边守将,这么多年来上对得起江山社稷,下对得起黎民百姓,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可他李慎下令杀了我祖父,还将十几万将士的死推到江家头上!
迫害我们至此,难道江家就该咽下这些委屈,明知前头是死路,还要为了所谓的‘忠义’,把全家的性命都献上去吗?”
“……”张祖谦忍不住辩驳,“你可以帮着萧家逃出关去,为何不携家带口离开?”
以江颂宜的本事,带着全家去关外也可以过得不错。
“凭什么?”江颂宜问。
张祖谦:“……”
“我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舟车劳顿,而且关外气候如何还未可知,万一她老人家水土不服,那是要命的大事。”江颂宜道,“大晟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我不愿离开这儿。”
张祖谦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可你知道一旦起战事,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吗?”
“百姓流离失所?难道我江家不起兵,百姓就不会流离失所了吗?”江颂宜反问,“旱情至今快两年了,他李氏可管过北境十一城?百姓的处境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张祖谦哑口无言。
沉默了一会儿,张祖谦又道:“江家军只有两万余人,就算你拿下庭州,甚至是拿下整个北境的守军,统共也不过十万余人,如何能跟关内二三十万将士对抗?纵使你有钱有粮,人数上不占优势,起兵也是以卵击石。”
“咔”的一声轻响,江颂宜组装好手枪的消音器,她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抬手将手枪对准博古架上一个木头摆件,然后扣动扳机。
“咻”的一声破空的动静,木头摆件被击了个粉碎,顿时木屑四溅。
张祖谦回过头,目睹这一幕,他惊得瞳孔微微一缩。
那木头摆件是他一位朋友赠送的,是用上好的鸡血木造成的。
鸡血木质地比许多金属还要坚硬,可江颂宜手中这个古怪的东西居然将其击了个粉碎,而且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这东西若是用于打仗……那威力能以一当百。
张祖谦突然明白了萧秉宁为何能在数千精锐的围堵下顺利从京城逃出关外了。
书房的动静引起外头护院的注意,有脚步声往这边靠近,然后是敲门声,护院的声音传来:“大人,方才是什么动静?”
张祖谦定定地看着江颂宜——她手中握着枪,枪口朝着他的方向,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自己要是出声呼救,下一刻,脑袋就会像那尊鸡血木摆件一样四散炸裂。
外头的护院没得到回应,敲门的动作急切了几分:“大人?大人?”
张祖谦迎着江颂宜带着威慑的视线,不由得叹了口气。
“没事,是我失手打翻了东西。”张祖谦对外头的护院道。
护院问:“可要属下找人来收拾?”
“不用,很晚了,明日再收拾,你去歇着吧。”
“是。”
护院退下,外头很快恢复安静。
江颂宜也收起手中的枪。
张祖谦捏了捏眉心:“你想怎么样?”
这话一出口,江颂宜知道,张祖谦已经妥协了几分。
她也收起咄咄逼人的姿态,缓和了声音道:“张大人,你是好官,也是好人,在庭州这些年,我没少受你照拂,对于你和老夫人,我心怀感激,并不想伤害你们。”
张祖谦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以江颂宜如今的实力,大可以让人悄无声息潜入太守府大开杀戒,而不是坐在这里跟他谈条件。
“我也不想逼迫你做个叛主的乱臣贼子,所以在我起兵造反成功之前,需要你受一些委屈了。”
张祖谦愣了愣,蹙眉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大人称病,闭门谢客一段时间吧。”
张祖谦:“……”
天刚蒙蒙亮,太守府的门开了,张家的护院被悉数遣走,江家军接管了整个太守府。
与此同时,军营方向的上空炸开一朵烟花。
刚走出太守府的江颂宜看见那朵烟花,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是江韫玉成功控制军营的信号。
不多时,江颂宜带着江家军将士赶到军营,一路走进主帐,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具尸首。
进了主帐,不久前由三皇子李盈带来接替杨钧守城主将位置的新守将的尸首摆在地上,两边蹲着七八个双手抱头,满脸狼狈的副将,营帐中站满了手持枪械的江家军将士,一个个神色肃穆。
……
天一亮,庭州城百姓就隐约嗅到城中的不寻常气息。
城门没在规定的时间打开,本该在街上巡逻的将士也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身穿他们没见过的戎服的面生将士。
到了卯时,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小道消息——新上任的守城主将被杀,衙门和太守府被控制,庭州城哗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