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小憩方醒,绿柳正为孟姝重理云鬓。
夏儿捧着两匹布料进入寝殿,“娘娘,按您的吩咐,奴婢挑了苏州今年新出的软缎,一匹雨过天青,一匹月白风清,虽不如御供的蜀锦,却胜在料子软糯、轻薄透气。”说着将缎料呈至妆台前。
曲才人先前曾递来过消息,无论出于何种心思,孟姝都承下这份人情。
她指尖轻抚过缎面,颔首道:“苏州缎贵在细处见功夫,挑的不错。曲才人肤色白皙,这料子与她正相宜。”
绿柳抬眼,见铜镜中映出夏儿踌躇的模样,问道:“可是有事?”
夏儿欲言又止:“奴婢去膳房时,路上遇到了于嬷嬷,”她偷眼觑了觑孟姝神色,“于嬷嬷面色有些苍白,奴婢便多嘴问了一句,不过嬷嬷什么都没说。”
孟姝道:“下回不必刻意探问。嬷嬷旧日对你和春儿多有照顾,你只管用心相待便是。上回让你练的梅花纹样,可绣好了?”
夏儿忙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奴婢日夜赶着绣的,只是这梅蕊总绣不出神韵。”
孟姝接过细看,针脚还算细密,本想点出其中不足,转念又将话咽了回去。
“初学能绣成这样已是不易,”将帕子递还时,补了句:“记得挑于嬷嬷得闲时再送去。若她主动说起闲话旧事,旁的也不须多问,但记性要好。”
“是。奴婢记下了。”
梳妆妥当,孟姝又细细检查了给皇上绣好的寝衣和荷包。
这套寝衣花费了不少心思,紫地云鹤锦为底,蹙金绣‘白鹭青天’图样,远观如画。与寝衣相比,荷包则显得平淡许多。
吩咐绿柳包好送去瀛洲堂,自己则带着夏儿去了澄观斋。
曲才人住的地方距离澄观斋不远,瑞雪引着众人入花厅时,但见曲才人即便在屋内仍戴着素纱幂篱,见客时微微欠身,声音隔着轻纱透出几分歉意:“太医再三叮嘱,月余内都见不得风,三位姐姐莫怪嫔妾失礼。”
纯妃宽慰道:“花癣与寻常不服之症不同,是该格外仔细些。好在等回銮前,也该好全了。”
瑞雪奉上茶点,在曲才人身后站定。梦竹得了纯妃示意,上前一步递上锦匣,里面是几件永宝楼的首饰。
曲才人母家清贫,平日靠着伯父接济,妆奁里难得见几件像样的头面。纯妃借着探病的由头送几件首饰是贴心之选,毕竟永宝楼的首饰必要时可以变卖应急。
曲才人见了也不推辞,命瑞雪仔细收好,甚至还有闲心打趣儿,“娘娘送的这些宝贝,嫔妾便是轮番着戴也能顶两三年呢。”
云宝林送的是滁州特产的禅茶,曲才人抚掌吟了句‘茶果邀真侣,觞酌洽同心’,当即吩咐烹制此茶待客。
面对夏儿捧着的苏州缎,曲才人则指着浅青色的那匹,面带欢喜:“孟姐姐这料子来得正好,嫔妾这些日子闷着,正好裁几件新衣解闷。”语罢又吩咐瑞雪取来绣样册子要与众人参详。
孟姝自从进来便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此时也禁不住暗赞曲才人的玲珑心思。
短短半刻钟,既承了众人情谊,又给每份礼物都寻了妥帖由头,行事不仅周全,连带着把品茶裁衣的雅事都安排得不着痕迹。
待孟姝一行人离去,瑞雪轻手轻脚地将布料收进檀木箱中,喜道:“原先奴婢还疑惑,主子为何不将捡到的花瓣呈给皇上做主,现下方懂得主子心思。”
“哦?你倒说说,我为何这般做。”
见曲才人对镜卸下幂篱,瑞雪忙去掩好窗子。
“主子势单力薄,仅凭那几片花瓣闹到皇上跟前也不济事,倒不如借此提醒纯妃娘娘,既卖了人情,又能与娘娘交好。只是奴婢还是不懂,为何偏要先把话透给孟婕妤?”
铜镜中映出曲才人半边脸颊,她轻轻抚过面上红痕,“纯妃娘娘为人端方,只要不得罪她便相安无事,我真心想交好的...从来都是孟婕妤。”
琼林脂在掌心化开,曲才人细细敷在患处,“我既无母族可依,又无倾城之色,若想在这宫里安稳度日,势必要给自己寻个‘主子’。皇后......”她忽然轻嗤一声,没再说下去。
隔了好一会儿,继续道:“梅妃跋扈,又是病秧子,纵然有国公府这棵大树,也难成气候。谢婕妤家世好,未必瞧得上我,至于荣美人就更不用提了。所以依附纯妃娘娘,是最稳妥的选择。”
瑞雪越发糊涂了,“那您......”
“傻丫头,依附也要讲究分寸。纯妃虽好,却在风口浪尖,稍有不慎就倾覆了也说不定。因此便是要交好,也不能走得太近。”
瑞雪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但她知道宫里的曲宝林是个麻烦:“主子的堂姐得罪了纯妃娘娘,临出宫前,奴婢瞧着她去皇后宫里去得可勤了。”
曲才人敷完药膏,伸手从妆奁里取出一枚金钗,借着日光细细端详,开口时有几分冷意:“她自己要走取死之道,我难道还拦得住么?”
话毕,她将金钗放到一旁,又挑拣了一枚八宝簪推到瑞雪面前。
“纯妃娘娘送来的首饰贵重,把这两件送出去,让母亲变卖了留做私房。嘱咐她不可一味贴补公中,否则,往后便一个子儿都别想得了。”
......
自孟姝送了寝衣后,圣眷日隆,皇上一连三日皆召她侍寝。
加上是皇上亲自颁的恩旨,自掖庭局到宗正寺,无不敢尽心,不出旬日便将更籍之事办妥,身份玉碟也由宗正卿大人亲自送到行宫。
这般殊遇,实为本朝罕见。不止惊动了两宫太后,随之带来的影响也不可谓不大。
京中流言四起,其中说得最多的自然是临安侯府自食其果云云。
幸而孟姝终究是周柏这位朝廷命官的外甥女,出身无可指摘。临安侯府虽为新贵,却因唐家商行历年赈灾济贫的善举,在民间素有清誉。不过三两日,那些不堪的流言便消弭于无形。
不过有趣的是,自此事后,无论是官宦人家还是士族乡绅嫁女,挑选陪嫁丫鬟时竟皆专挑貌若无盐者......
后宫里,诸如梅妃之流,对纯妃也多有嘲讽,却只敢在背地里阴阳怪气,到底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
周太后素日多在佛堂清修,闻讯后特命荣秀请来纯妃。
甫一见纯妃眉间隐有忧色,周太后原以为是因孟姝更籍得宠之故,正欲宽解,却听纯妃道的是另一桩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