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荣国公府,陈宴洲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给母亲请个安。
也是凑巧了,此时府里其余几人竟正好走出文华苑。
包括但不仅限于,本该去京郊大营驻防的大哥,每天忙着出门会友的三弟,以及每天都睡不醒的四妹。
除了这三人外,世子夫人与林淑清也在其中。甚至还包括世子夫人的一对儿女。
几人在门口碰见,忙互相见礼。
随即,陈宴清与世子夫人,将两个闹腾的儿女领了回去。陈宴淮与陈宴汐也和二哥一番寒暄,各回各的院子里去了。
现场只留下林淑清与陈宴洲。
陈宴洲抬腿就要走进院里,林淑清却在此时陡然开口。
“我想去听禅寺住几天,母亲不同意,你帮我说说情。”
这话没头没尾,更没有点名道姓是给他说的。陈宴洲只当没听见,抬脚就进了文华苑。
林淑清往前快走两步,赶紧跟进去。“我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我和你说,我要去听禅寺,你帮我说通母亲。”
陈宴洲继续大步往前走,林淑清没得到满意答复,还欲再追。却猛地看见丁姑姑与其余几个丫鬟婆子,已经站在廊下候着了。
她不想让下人们看热闹,心中再是不高兴,到底是没继续追上去。
却说陈宴洲进了屋子后,一片暖意扑面而来。
小冯氏见到儿子后,将儿子从上到下看一遍。确定儿子没有丝毫不妥,小冯氏才轻声问说,“你用过早膳没有?若还没用早膳,娘让人给你准备些。”
陈宴洲在小冯氏下首的雕花椅子上落坐,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说,“不用麻烦了娘,我陪陛下用过早膳才出宫的。”
“陪陛下用膳?”
“是,陛下圣明,体恤臣子,又念及孩儿此番治理云归县,还算用心,特赐儿共用御宴。”
小冯氏闻弦歌知雅意,当即心一动,眸中也有几分动容,“陛下的意思……”
“不好说,孩儿只是猜测,具体如何,想来年后总有旨意。”
母子两个就进宫的事情说了两句话,随即就错过了这个话题不提。
皇家的事情,宫里的事情,总是要忌讳些。不说就不会错,说了才有可能会错。
不提此番进宫为何,只说陈宴洲饮完一杯茶,张口问母亲说,“林氏又来烦你了?”
小冯氏轻叹一口气,秀美的脸上也有几分无奈。“说不上烦,只是马上过年了,她却要去听禅寺住两天,被我给否了。”
陈宴洲问,“她每个月都去听禅寺?”
“也不能说每个月都去,上个月和上上个月没去。那两个月太后娘娘去了听禅寺,为陛下祈佛,听禅寺戒严,林氏便没过去。在那之前,倒是每个月都要过去一趟。”
话及此,小冯氏说,“我倒是没看出来,她还是个信佛的。”
陈宴洲闻言,却没接她的话。只眸光略深,出神的看着手中的杯盏。
又陪小冯氏待了一会儿,陈宴洲才起身回去。
他一整晚未睡,加之早先奔波赶路耗了不少元气,小冯氏就叮嘱儿子说,“回去后好好睡一觉,也不要睡太久,小心晚上走了觉。我看你身量似乎比两年前还要略高一些,屋里放的衣衫是不是不太合身了,娘这两天让绣娘再给你赶制几身出来……”
母子俩个絮絮叨叨的,小冯氏还欲亲自送儿子到门口,被陈宴洲劝了回去。
小冯氏尤有不舍,直到目送儿子拐过了一院门,再没踪影了,这才依依不舍的在丁姑姑的陪伴下回了房间。
却说陈宴洲出了后院,本是打算穿过月洞门,直接往前院去的。
熟料,就在他拐过月洞门前的一道走廊时,猝不及防的,从旁边的假山后跳出一个人来。
来人错乱的呼吸提前被陈宴洲察觉,陈宴洲不紧不慢后退两步,来人扑个空,一个踉跄,好险抱住了旁边的廊柱才稳住了身。
也因为这一番狼狈,来人头上的珠钗掉下一支来。这导致她一缕头发从鬓角脱落,凭白给娇美的面容增添几分慵懒。
但也只是一瞬间,待那女子抬起头来,眉目间都是怨怼戾气。一张花容月貌的面孔,因为这个过于怨毒的表情,陡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陈宴洲,你竟故意躲开我,害我摔跤。你,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陈宴洲站在原地没动,只一双剑眉却蹙紧了。
看清眼前之人是林淑清后,陈宴洲面上多了几分厌烦。转个弯,绕过林淑清,就准备穿过月洞门。
他的动作快,林淑清的动作却也不慢。
就在陈宴洲将要走到月洞门前时,林淑清直接从身后扑过来。若非陈宴洲躲得及时险些被她扯住腰带,让颜面尽毁。
但即便如今衣衫还完好无损,两人的动静却已经吸引了许多人来看。
月洞门处本就有两个守门的婆子,此时两人一边佯做专心看门的样子,一边却也挤眉弄眼,眼神还不住的往两人这里飘。
再看假山不远处,也有几个丫鬟在洒扫。他们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便慢吞吞的挥动着手中的扫帚,并机灵的给自己找了个便与藏身的视线死角,以便能听到些只言片语。
所有这些都没有逃过陈宴洲的耳目,为此,他眉宇间的厌烦更浓郁几分。
陈宴洲不欲给人当乐子看,更不想才回府两天,就成了府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外加他也看出了,林淑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陈宴洲便深呼吸一口气,与林淑清说,“我们找个地方说。”
“去哪里?晚香堂么?”
“不去。那边有个凉亭,去亭子里。”
夫妻俩一前一后进了凉亭。
冬日的凉亭,寒风习习,冷气森森,冻得人骨头缝都发凉。
陈宴洲没落座,只站在距离林淑清最远一根柱子处,双手环胸看着她说,“有什么话你直说。”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我要去听禅寺拜佛。母亲不同意,我让你帮我说情,难道你忘记这事儿了?”
若非昨天母亲和姐姐屡次警告她,让她这段时日安分些,不要再闹出事情来。不然,她做的那些事都会告诉父亲,届时有的她苦头吃。
她怕了,才不敢闹腾了。不然,依照她往日的脾气,她岂会任由一个老婆子管束她,她早就自己乘坐马车出城去了。
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才去恳请了那老婆子的意见,却不料,竟被拒绝了。
想到婆婆拒绝这件事时,当时大房的人都在,陈宴淮与陈宴汐也在跟前看热闹。
可众人就这么看着她狼狈,却无一人出来替她解围,林淑清就好恨好恨。
陈宴洲说,“没忘。只是如今到了年根底下,府中事务繁杂,你在府里给大嫂打下手。拜佛的事儿,且等明年再说。”
“明年,明年,难道这件事也是能往后推的么?”
陈宴洲冷脸说,“为什么不能往后推,又不是人命关天的事儿,推了又何妨?况且,太后娘娘在听禅寺祈福两个月,这两个月你不是也没去拜佛?已经少去了两个月,如今再往后推几天,怎么就要你命了?”
“你,你不懂,你故意的,你们一家子都在针对我。”林淑清面上又出现几分狰狞,上来又要厮打陈宴洲。
陈宴洲躲开两步,看着林淑清疯狂的样子,陡然开口说,“要让娘同意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
许是被拒绝的太明白了,如今事情陡然出现转机,林淑清的大脑突然反应不过来了。
她楞在原地,好大一会儿后才蹙眉看着陈宴洲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条件?”
陈宴洲点头,“有!”
“你想让我做什么?”
“把云莺与秋宁的卖身契拿来。”
云莺与秋宁两个人,对于林淑清来说太陌生了。可陌生中又带着几分熟悉,也就是这几分熟悉,让林淑清陡然想起这两个人究竟是谁来。
云莺?
秋宁?
这不就是她送去伺候他的两个丫鬟?
她一共让娘家送了三个姑娘过来,之后又添上了身边的瑞珠,凑齐了四个人,就把这些人交给了小冯氏,让小冯氏派人将人送到岭南去。
瑞珠因收受别人的孝敬,导致陈宴洲差点被毒害,她被丁姑姑带回京城,后来被她母亲送官,被判了流放。
可瑞珠根本就没走到流放之地,就死在流放途中。
少了瑞珠,陈宴洲身边还有云莺、秋宁,另有一个叫做木槿还是什么来着,她记不清了。
林淑清也不关心那个木槿,她在意的只有云莺和秋宁。
瑞珠之前与她说过,她们四人一到云归县,陈宴洲就收了云莺在房中,对她宠溺的厉害。另有一个秋宁,也颇有几分手段,将木槿压得死死的不能出头,但秋宁那点道行,比之云莺又差了许多。
瑞珠还特意提醒她,要让她尤其注意着点云莺。说那女人八成是狐狸精变的,将二爷迷得五迷三道的。二爷不仅承诺云莺,等她生了儿子就抬她为贵妾,还说要让云莺生下三五个孩子,届时他被调回京城,再以她这原配发妻无所出为由,将她休弃。
这些说辞全都出自瑞珠之口,林淑清不说全信,但也信了大半。
她尤其笃信陈宴洲会将她休弃一事,不管是为了扶正那云莺,亦或者是单纯看她不顺眼,陈宴洲似乎根本没打算与她走到最后。
她是不在乎陈宴洲的好坏的,更不在乎他的死活,但她在乎自己的体面与尊荣。任何敢挑衅她体面的人,她都会除之后快。
当时她就下了决定,让瑞珠派她那兄弟去一趟岭南,趁云莺不备,将她卖到脏地方去。
可惜,没等到这计谋施行,瑞珠就被刘妈妈带回长安候府去。
稍后瑞珠被送官,她也无力解救,只能任由瑞珠被流放,谋害云莺的事儿夭折在腹中。
之后许是太忙了,她竟将此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如今陈宴洲提起来,林淑清顿时就记起了这个想要挑战她位子的女人。
不过一个丫鬟,竟还想上位,她怎么不想着上天?
林淑清像是被人触碰到逆鳞,登时满面寒霜,“你还想给那丫头脱籍?陈宴洲你痴心妄想。呵,你不提我还真把那丫头忘了,你等着,且看我让人去岭南府提脚卖了她。”
陈宴洲看着眼前疯婆子一样的女人,“你要卖了云莺?难道不是你将她特意挑出来送与我的?”
“我是让她去伺候你,不是让她背刺我。”任何人敢下她的脸面,都要不得好死。
陈宴洲冷冷看着她,舒尔转身就走。
林淑清愣了,“你做什么?你不是要替我去说服你娘?”
陈宴洲站住脚,“我也提出要拿云莺和秋宁的卖身契来交易,既然你不给,这事儿就没必须要继续谈。”
“你,你,陈宴洲你贪花好色,你心存不轨,你拿了那两丫鬟的卖身契想做什么?你还想将她们脱籍扶正不成?陈宴洲,你枉为正人君子,真该让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们来看看,你陈宴洲说了什么话,办了什么事儿。”
陈宴洲看她,“就一句话,卖身契你究竟给不给?”
林淑清咬牙切齿,面上都是狠色。“我就是死,也不会把那两丫头的卖身契给你。你想给他们脱籍,除非我死。”
事情彻底谈崩,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陈宴洲再不停留,三两步下了台阶,穿过月洞门,往前院去了。
徒留下林淑清自己,她站在凉亭中。凉亭中气温比外边低一些,可她此刻根本感觉不到冷,她心火旺盛,烧的她浑身都燥热起来。
她头上甚至都出现了薄汗,身上也黏黏腻腻的不舒服。
可这些林淑清全都不在乎。
她只感觉难受,有种尊严被人踩在脚下的难受。
她疯狂的扑打着。
但这凉亭中除了一套石桌石凳,再无别的东西。她扑打着柱子栏杆,不过是让自己手疼肉疼罢了。
林淑清疼坏了,眼泪都流出来。但这却愈发让她愤恨了。
她这次当真下了决定,要让人往岭南府去,提了那两个小蹄子过来。届时,就将她们送给二皇子身边的那俩老太监做对食。
宫里的人腌臜的很,折磨人更有一套。到时候,那俩丫头才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不痛快,陈宴洲也别想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