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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的春夏之交,果然有官兵闻风而至,不由分说,从寨子中抓走了阿狸和邱家老五。邱老六则及时逃走,去给阿松通风报信。

阿狸和邱老五还未被押解到南圻,就已经被解救出来了。这也是她难得的在这两年间,再次与阿松和阿香相聚。

被解放的当天,顾老五决定先赶回去干勒寨给弟弟送平安信儿。剩下三人,凭着圣巫女阿香的御赐官署腰牌,便可以在距离南圻都城不远的一处驿站中宿一夜。

阿狸不用问也知道抓捕他们的官兵肯定收足了阿松递上的贿金,又有圣巫女阿香做保才能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她更好奇的是如今阿松和阿香两人的状况,虽然此次两人合力救出了她,但她总觉着经过了这两年多的岁月,阿松和阿香看着彼此时,毫无亲近之感,神情间都是淡淡的疏离……

阿香在自己房中休憩,此时只有阿松在阿狸房中,他俩对案而坐,阿松说:“阿狸,如今闽国各种状况频出,奴隶暴动总是死灰复燃,屡熄不止。几股不同的奴隶贫民反抗力量又隐有汇聚之势,你继续留下并不安全。此次你帮助奴隶医治,才惹了祸端,为了你的安危,你还是早日回沛国去吧。”

阿狸摇了摇头,“我还不能回去……不过我以后行医会小心些的。阿松哥,你和阿香……”

阿松轻松微笑了一下,只用一个简单的回复,堵了阿狸所有的疑问:“我今夜会宿在她房中。”

阿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她此刻担心地比他想象的更深远一些,“阿松哥,阿香她是为了家人被迫做了圣巫女护卫闽王永彦,假如有一日,永彦被推翻了,我会想办法让新一任闽王解除这个圣巫女的制度。那时,你便可以和阿香长相厮守了。”

阿松似乎对是否能和阿香长相厮守这事不太关注,对永彦会不会被推翻也不予置评,只好奇问阿狸,为何她说自己能让新一任闽王依她之言?废除千百年来传袭下来的圣巫女和大巫师的制度?

阿狸并未直言,只含含糊糊的回答:“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但闽国即将会大乱了……”

阿松和秦禹通过早年各国收集而来的情报,早已经知道阿狸预知的能力其准,所以他也不必再废话告诉她,这奴隶暴乱的背后,其实一直是秦禹和一个神秘人在组织安排一切。阿松并从未见过这个神秘人,自然也不知道这人是谁?按照百晓门规矩,上线下令,下线执行,不许多问,不许多说。秦禹不透露的,他自然是不会多嘴去问的。但阿松在过去两年间,从秦禹对他下达的诸般指令中,敏感地察觉到了,这是在为大战做充分准备,正应了阿狸说的“大乱”。

见阿松沉默了一阵,阿狸想起他和阿香还有“正事”没办,她促狭地一笑,说:“阿松哥,我累了,你快去阿香那边休息吧。让我好好睡一觉。”

阿狸说着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伸懒腰。

阿松一笑,起身出了阿狸的房间。

***********

南地的冬季温暖,可一到了夏季就格外让人难受。

阿狸回到寨中,继续为人问诊看病,唯一的改变,只是不再留治任何病患。

这一日夜间,虫鸣蛙鸣声不断,似乎连鸟群也躁动不安,啼叫着飞掠出了林子。

阿狸从一大清早一直忙到了月升中天,她拖着疲惫的步伐上了木楼,揭掉面具,洗漱一番后,和衣就躺倒在了木榻上,迅速睡去。正在酣睡之际,阿狸突然感觉有人用手钳制住了她的动作,又捂住了她的口鼻,她迅速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一个高大男子的身形,室内昏暗又背光,她只能看到这男子一个魁梧身形的轮廓,却完全看不清他的长相。

一片惊惶中,她的瞳孔迅速收缩,只以为进来一个采花贼,正想挣脱开钳制呼救,却听一个低沉的声音,用十分标准地北地语言对她说:“姑娘莫要喊叫,在下迫不得已才投在你处,姑娘这里既然叫‘济世堂’,想必是悬壶济世仁善之人,请救救我们。”

闽国虽然一多半人都能讲北地语言,但讲得如此标准的却不多。

阿狸迅速镇定了下来,用力点了点头。

男子试着松开了钳制住阿狸的手臂,和捂上她口鼻处的大手,阿狸确实没有喊叫,男子不知是格外放心了,还是突然发病,只见他有些颓然地倚倒在了阿狸的榻边。

阿狸披衣起身,发现床榻旁其实斜靠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她赶紧燃起一柄烛灯照向他们——方才的魁梧男子急促地喘着粗气,紧皱着眉头,十分虚弱。他旁边的少年如是,似乎比他还更严重一些,少年的面目有些熟悉,可她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男子和少年都借着烛光看清了这位医女的长相,眼神中不自觉均闪过一丝惊异,自是没有想到在这荒郊野岭之处,能见到如此美丽的一位医女。

阿狸问:“你们这是……?”

“我幼弟他刚才在林中被蛇咬了,我帮他吸允出了一部分蛇毒……”

阿狸打断道:“我明白了。可知是什么蛇咬伤?”

魁梧男子摇了摇头。

阿狸先查看了下少年的伤处,只见他腿部两个蛇牙咬出的洞已经肿胀起来,伤口周围一片紫黑,她向外一挤,流出的血液也隐隐带着黑色。好在有他这位兄长为他先拔出了一些蛇毒,否则恐怕他坚持不到这里就要殒命了。

阿狸起身,对他俩说:“两位稍候,我要去唤个人来帮手。”

阿狸出去,唤醒了隔壁房中已经睡下的邱老五,和他说明了原委,邱老五便下楼去了。

南地各处都是深山茂林,常有被毒虫毒蛇毒蝎所伤之人来求医,阿狸早就自制了些解毒丸药,放在医馆柜中。邱老五从楼下取了阿狸吩咐的药和拔毒的器具上来。阿狸从一个瓷瓶中取出两粒黑色的药丸,让两人先吞嚼了,就水服下,她又拿起竹罐,对少年说:“你且忍一忍疼,我要用这竹罐为你拔除残余毒血。”

少年点了点头。阿狸用烈酒擦在竹筒内缘,又将竹筒内部点燃,盖在了少年腿上的伤口处,少年感到腿部一阵尖刺般的疼痛,但却忍着一声也不哼叫,只看着阿狸胸前晃动着的那个木雕项链,陷入了思考。

血液顺着竹罐中巨大的吸力流出,阿狸将流出的血液擦拭清理干净,又清洁了竹筒后,如此反复操作了五六次,再被吸出的血液,终于不见黑紫,只有鲜红了。邱老五此时已经在一旁捣好了些新鲜的半边莲和重楼,这两味药草用来外敷伤口,消肿解毒十分有效。他上前十分熟练地将这草药膏敷在少年的患处,又用帛布缠好,才算是大功告成。

阿狸观察两人脸色,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已经眉头舒展,面色缓解。阿狸也放心了。

这解毒丸药的秘方是老族长亲授,其炼制成药极其费功夫,但对付各种毒虫毒蛇都十分有效,阿狸在炼制这药丸的过程中,又每日刺破手指,将自己的鲜血也融合其中,更增强了威力,这丸药如今可解百毒。

阿狸让邱老五带着他二人去空余的房间内休息。三个人一退出她的屋内,阿狸就赶紧躺倒在榻上,她疲倦已极,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早,寨子中的公鸡一叫,阿狸又睁着惺忪睡眼起来了。她一出了房门,顾老五就挠着头跑过来说,这两个男子竟然趁夜走掉了。

阿狸一笑,想起昨夜他们翻窗而入,而不是从正门进来,看他们衣衫褴褛,八成是逃跑中的奴隶,这样的病患不久留才是正确选择。

阿狸看着窗外,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来求医的人又已经排起了队,这又会是忙碌无比的一天。阿狸拍了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继续干活儿!

***********

夏末之时启,一股异常强大的起义军反叛势力逐渐收拢了溃散四逃的奴隶,占据了闽国西部边境的众多山地,首领自立为“金义王”,各处山寨挂出的义军大旗上都写了一个“鑫”字。

该义军打出的口号是“扶弱济贫,废除奴隶”。这一口号一打响,立刻有更多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奴隶和贫民,以及诸多部落前来投靠了这支“鑫”字军。

奴隶起兵造反已经让闽王永彦和大将军伯溪头疼万分,如今自立为王更是不被允许。伯溪决定领军前往西部边境围剿,却发现这支他一直十分看不上眼的奴隶大军,在各处山寨布局上竟然十分懂行,大军到了山区,并不能像在平地一样集体前进,各处山头立得都是鑫字旗,伯溪根本不知道哪一处山头才是主帅阵营。他仍然轻敌,将大队人马分散成了几支,各自上不同山头围剿义军。

但他很快发现,义军不仅守着高处,占尽了地势之便,更是不知被谁资助了不少精良的刀枪剑弩,甚至还有少数十分训练有素的人手中持有火器。当伯溪深入战地以后,更坏的结果发生了,奴隶们根本不轻易迎战,只佯攻后迅速躲藏,或者边打边退逃,引诱着众多正规闽军入了早已布置好的许多陷阱机关。伯溪主力军的一支先锋小队,人数虽然不多,但由于各种作战条件都不具备,几乎全灭,十足影响了士气。伯溪赶紧鸣金收兵。

这样过了数日,伯溪发现各个侧翼支线遭遇的情况都差不多。这一仗一开始就失了势头,赢少输多,而这支一向十分自傲的王者之师,自己也没想到遇到奴隶组成的草台班子居然还能打得这么辛苦,整个军队的士气都低靡到了极点。伯溪此次也倍感不妙,但若一点儿成绩没有就轻易撤退,他这大将军的脸以后又往哪搁呢?

没过多久,更坏的消息传来了,沛国的一支大军顺着环海而来,战船上无数弩炮一字横列开来,攻打了闽国的北部沿海边境的海军。闽国一向落后于他国,根本还没有任何火器,海军哪里承受得住弩炮攻击?一开炮就一败涂地了。

伯溪不敢在西部边境久留,赶紧收拢人马,带着军队退回都城南圻。

伯溪的军队一撤退,西部边境鑫军主帅所在的山寨中,早就潜藏在那里的一支辛国的精锐骑兵小队联合已经被训练了两年多的一支义军精锐,极速前往闽国西部临海边境,另一支大型的辛国海军战队也已经架着弩炮跨海而来,海上陆地两边夹击,迅速歼灭了闽国西部边境最重要的一支海军力量。

西北两侧沿海边境同时受外敌来袭,而内陆众多奴隶趁乱破开枷锁,抢掠了贵族们的金银财宝,带着这些金银投奔了西边的金义王。

外忧内患同时爆发——这是永彦和伯溪都始料未及的。朝中臣子大部分都觉着,闽国应该先安内再攘外,不如先招安了金义王,再图以后。也有朝臣提出,可以与三方同时议和,这议和开始得越早,损失越小。只怕若是敌人已经打到了南圻城门口,再想议和也没可能了。

众臣七嘴八舌评说着意见,眼睛却都瞥着伯溪脸色,并不看君王永彦。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功高盖主,才是闽国真正的主宰。永彦只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这一日散朝之后,永彦感到万分疲惫,他只想静一静,赶走了身后一群婢女侍卫,只留下了圣巫女。阿香作为闽王身边唯一的女官,却总是男装打扮,她默默紧随自己的主人。

两人行了片刻,永彦喃喃地问她:“阿香,你说闽国会不会亡在本王手里?”

永彦问完这个问题,阿香愣了一愣,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只见永彦又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回答了。

永彦用手拍了拍阿香的肩膀,对她说:“本王自认不是一个好君王,本王常感自身难保,即便一直有保全子民的想法,却从未做到。如今,形势迫在眉睫,本王明日便下一道谕旨,废除你圣巫女的职责,若是有一日,本王死了,你不会被下一任大巫师或者圣巫女所杀,不必再担惊受怕……今日,就是你最后一日当值了……”

永彦对阿香说着这些话,却没有回头看她。他继续信步而行,走着走着,来到花圃,见工匠精心培育的各种兰花盛开,他附身摘下一朵,回身走了几步,来到阿香的跟前,才发现她眼中积聚的泪水。

他笑了笑,执起阿香的双手,将这朵白色的兰花,放在了她的手心。

阿香两滴晶莹的泪珠正好滚落在兰花的花瓣上,这兰花变得更加娇艳凄美,而这一瞬间,阿香突然回忆起了往事——

那一日,一路被伯溪扶持而上,登基为闽王的少年,慢慢步下玉阶,缓缓走到结束了日夜不停的战斗,刚刚成功杀死了前任大巫师,跻身为新一任圣巫女的少女面前。

少女满身血污,却眼睛坚定。少年心中一股莫名的情绪澎湃涌动,他看到的是一个为了命运拼搏着的坚毅勇敢的灵魂——胜过他自己无数。

少年君王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木匣,他打开木匣,这里面有一黑一白两粒宫廷御制秘丸,有婢女上前,拿来两枚银针,少年和少女分别扎破自己的手指,少年将血滴入白丸,少女将血滴入黑丸,婢女取出白丸喂给少女,又取出黑丸喂给少年——圣巫女的册封仪式正式完成了。

少女一直不知道这两颗秘丸究竟是起什么作用?直到有一回她在宫外执行任务之时,第一次遇到让她心动无比的男子,当夜,他们交合欢好之后,她产生了想要随他而去,逃离少年君王的心思,也是那一夜,她突然觉得一阵心痛难忍,但过了不久,这感觉消失了。之后每一次,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她稍微产生逃离或者背叛的念头,她都能感觉到这种心痛。十分擅用蛊术的她陡然明白了——这其实不过是变种的“情人蛊”,那么她每次动摇的心思应该都已经传递给那少年了。可少年没有任何表示,对她也没有降下任何惩罚。她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每一次都放过了她?直到今天,她才懂了。

其实那一日,刚刚浴血斗败了无数蛊师,拼尽半条命才总算走向了最终胜利的她,还惊魂未定,根本没有定下神来仔细看那个一步步走向她的君王。仪式完成后,她甚至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那个君王的眉目是在他们后来彼此相处的漫长岁月中,逐渐清晰的……

他很少笑,即便笑也是苦笑;他大部分时间脸上带着的表情叫麻木,但只有她见过他眼底的哀伤,他似乎也只在她面前显露这种哀伤;他教她认识了很多的字,更教她看懂了很多不染血却比染血更残酷的叫做口诛笔伐的斗争。她眼见着他无数次提出自己的政见,却又无数次被伯溪无情的驳回;她眼见着里里外外无数人想要谋害他的性命;她眼见着不忍心残害奴隶迫害子民的他,却强忍着抖动的双手在伯溪已经代为拟好的谕旨上盖了印玺……

每一次她看到这些之后,都不忍流下了眼泪。曾经她不明白自己对他的情感究竟是出于怜悯还是出于忠心?她只知道,无论她在外面与谁一起欢好,一段日子之后,她都毅然决然一心想要回到自己主人的身边。

今日,她忽然懂了,她不过就是爱上了他—— 一个她一直不敢去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