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百姓大多没读过书,但鲁七说话有条理,有时还冒出几个文绉绉的词,拓跋月自然怀疑他读过书。
“你说来听听。”
“小人能不说家主的名姓吗?”
“可。”
鲁七便放宽心,说起以往经历。
原来,他自小父母便亡了,依着亲戚生活,但舅母看他不顺眼,便把他打发出门,卖于一个世家为奴。
鲁七为人勤快,脏活累活都不怕做,但不知为何,很快就被那世家中的一个公子相中,收到身边做个伴读。
彼时,鲁七觉得自己撞上大运,也跟着那世家公子读了些书,但时日一长,他觉出一丝异样。那公子看他的眼神,总带着一丝狎昵,手也不时往他身上抚弄。
“后来,小人打听到,这公子有龙\/阳\/之好,我便趁夜逃走了。我也不敢回我阿舅家,之后就辗转到了荆州,来到一个村子里,挂名在一户人家下。后来的事,小人已经跟公……夫人说过了。”
听至此,拓跋月叹了口气:“你的经历也太坎坷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你方才说,你挂名在一户人家下。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鲁七心里懊恼,恨不得吞掉自己的舌头。
“此事你且细细说来,无碍。”
魏国已历三帝,完成了统一北方的大业,但对两晋十六国以来的宗主制度无法根除。故此,为顺利征徭征税,魏主暂且承认宗主的身份地位,以世家大族为宗主,督护百姓。(1)
“那小人便大胆说了,我这种情形不少见。在地方上,很多宗主都用种种办法,来逃匿赋税。”
“难怪国家收税困难……”拓跋月沉吟道。
“可我们没少交,那些宗主却赚得肥,吃得肚儿圆。”鲁七觑着拓跋月的脸色,“夫人,我听人说,宗主宗主督护制,只是权宜之计。日后……”
拓跋月忖了忖,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日后自要改弦易张的,徐徐图之。”
鲁七听得倒懂不懂,但能揣摩个大概,当下也不知回应什么,便轻轻“哦”了一声。
“我且问你,你可知秀荣的物价如何?尤其是那米粮的价格。”
他略一思索,面上浮起一抹尴尬的笑意:“说来惭愧,夫人,我已足足三月未曾买粮了。不瞒您说,如今我们都是靠……抢的。”
他干咳一声,似想为这话添上几分正当性:“抢的是那些富户,也算是盗亦有道。”
拓跋月轻轻一笑,并未深究此事,只淡淡地问:“那三月前的物价,你可还记得?我此番有些要事需办,你在秀荣呆了偌多年,想必能助我一二。事成之后,我自会还你自由。”
听至此,鲁七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连声称好。
“那便跟我下车吧。”
下车后,拓跋月让鲁七伴在一侧,在集市上转了一个时辰。
买了一些物什,也问了鲁七一些话。
鲁七知无不言,倒是坦率。
到了吃饭时间,四人在一家小肆吃了饭。
拓跋月照例问鲁七,这几样饭菜价值几何,心里略略有数。
她便转头对湛卢嘱咐了几句,湛卢颔首表示会意。
但到会账之时,湛卢被掌柜的要价吓了一跳,柳眉一竖:“掌柜的,你莫欺我是外乡人。你这饭菜要价太高了,竟比三月前贵了一倍不止。”
掌柜见湛卢衣着光鲜,便露出谄媚笑容,解释起市面行情,坚称标价合情合理。
然而,湛卢丝毫不为所动,反讽道:“贵店不过是坊间再寻常不过的,饭菜哪能卖得起这般价格?”
闻言,掌柜脸色骤变,渐生怒色,决定与湛卢据理力争。
一场激烈的口角在所难免。
未几,掌柜情绪激动,言语间颇为不堪。
湛卢眼神一凛,也不忍让,抬手便是一记清脆耳光。
气氛瞬间凝固,食客们都瞪大眼看戏。
掌柜怒火中烧,急忙吩咐身旁小厮,速去请隔壁交好的生意人前来助阵。
他经营的是家不起眼的小店,囊中羞涩,自是请不起太多帮手。
不多时,小店内便挤满了闻讯而来的邻里街坊。
冲突发展至此,正合拓跋月之意。
“你看我这衣着打扮,岂是付不起账的人?但我绝不给冤枉钱。你这掌柜,漫天要价,简直欺人太甚。”
她刻意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言语间挑衅,直教掌柜的怒气更盛。
“你胡说!看你穿得周正,还是个女子,没想到竟是个泼皮无赖!”
双方僵持不下,气氛剑拔弩张。
一旁,鲁七不敢吭声,他不知拓跋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缄口为好。
就在此时,拓跋月话锋一转,笑道:“现下,你说我不讲理,我也说你胡闹。既如此,不妨去官府评评理,如何?”
掌柜一听,心中略一盘算,也不甘示弱地回应:“去便去,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少时,掌柜、拓跋月两拨人,齐齐来到县衙。
这县令还在午睡,几人等了好一时,他才打着呵欠过堂。
见拓跋月美貌,县令打量了她好一时,睡意也散去不少。
问明双方纷争起因,县令捋着胡须,道:“这位夫人,李夫人是吧?”
拓跋月向他见礼。
县令微笑道:“李夫人,这掌柜的饭菜之价,无有不妥,是您多虑了。”
拓跋月指着鲁七,道:“三月前,我这小厮曾来秀荣办事,当时的饭菜可不是这价格。现下,物价腾贵,怕是不妥。”
闻言,县令的小眼睛转了转,摆手道:“夫人初来此地,不详民情,本官不怪你。物价这种事么,此一时彼一时。”
(1)两晋以来,人口流动频繁,原有的乡里组织,渐渐丧失了控制管理百姓的职能。同时,士族大族依靠经济上的优势,和坞堡,为流亡人口提供庇护,因此产生了封建“荫附”关系。“宗主督护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展起来的。《魏书·食货志》称:“魏初不立三长,故民多荫附。荫附者皆无官役,豪强征敛,倍于公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