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呀.....”
安比睁开双眼,眼前是绿油油的天空,阳光和影子在眼前晃动,她们被传送走了。
那边是高耸的红木,头顶的叶片巨大得像是能当被子,却也被高处的强风吹得摇动。
太阳火辣辣地不像是冬日的阳光,烤在脸上会让人流下汗水,不过安比是例外。她的身体就如同一个强大的保护缸一样,能为她隔绝大多数这个世界的‘感官’。
对她而言寒冷要比炎热更致命些,毕竟利米特说过来着,要是温度低到一定程度的话,一切事物都会停下运动,连时间都会停止,如果真的那样,一切还可能恢复正常吗?
也许自己也许会死,毕竟轮回的魔法是利米特给予自己的,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而哪怕是安比都知道,如果时间都停下了,那魔法一定会失去效果的。
魔法不能发动,自己还死掉了,也就不用再进入下一次的轮回了。
“我做不到啊利米特.....”
一个月来的奔波,勉强自己使用那些魔法,却换来一场空,安比对佛劳尔有数不尽的仇恨,却又知晓这些恨意的无价值,真正解决问题的姿态应该是尽可能搞清楚幻帝到底是如何运作的才对,好避免利米特被杀死。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哪怕是帝皇,好比魔帝都为自己爱人的死无能为力,自己又能做些什么?一个不懂魔法,算数全靠利米特教会的笨蛋?
“你总算是醒了啊!”
那金发王女神色慌张地出现在视野里,她责怪的模样惹得安比发笑。
“你慌慌张张地干什么?”
“你快起来啊,看你也不像是受伤了,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什么会这么热!”阿库娅将安比拉起,尽管安比有些不情愿也坐起。
安比坐起时注意到一旁的那个土堆,上面的土看起来还很新鲜,土堆面前堆积了好几块大石头。
“哈——”
安比看向阿库娅,她用那沾满泥土的手轻抚额头,另一只脏手止不住地拉扯自己的布衣,湿热让她难以忍受。
“好闷热。”
“真讽刺啊。”
环顾周遭安比才认出了这是哪里,是利米特和自己初遇的那片森林,这下子才算是亲身体验了‘荒诞’二字的含义了——不对,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都足够荒诞了。
“你挎着个脸干什么?走啦,我们还得去救利米特才行!”
阿库娅尝试将瘫坐的安比拉起,她却纹丝不动。
“你疯了吗?”
“利米特需要我们!”
“利米特已经死了,我早就有这种预感了!”
“你在说什么?”
“你根本就不明白,那绝不是利米特,那是.....那是幻帝。”
“对啊!我们就是要去打败幻帝,然后将利米特救出来,要做的事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哈哈哈哈!‘打败幻帝’!”头发凌乱的安比痴笑起来,她的肩膀都颤抖着连肚子都能笑疼;“哈哈哈哈.....先不说你做不做得到!就算你做到了,利米特也不会回来了!”
“你凭什么这样说!”
“我就是知道啊!你怎么这么笨?怪不得利米特会讨厌你!”
“.....”阿库娅听到安比的话紧了眉头,她抿住嘴唇强忍着憋屈;“对啊!利米特就是讨厌我,这又怎么样!这和我要做的事情根本没有一点点关系。够了!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去救他。”
阿库娅撒下手,捡起一旁自己的装备用衣服将它们裹成包袱,搭在肩膀上时她茫然的环顾四周。
“你没他连该往哪边走都不知道。”
安比被阿库娅给逗笑了,这份笑意满是嘲弄。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在辨别方向而已,他教过我!我记得好好的。”
羞红脸的阿库娅二话不说便拔腿就跑走,这下子这个红与绿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安比一个人。
她再一次躺下,除了强烈的空虚感,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安比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只是感到绝望而已,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被命运如此对待,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得到了不可复制的这一切,居然只是因为一个细小的差错.....
不,这不是什么细小的差错导致的,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安比躺在大地上,她在坐以待毙,等待着世界的消亡,等待着死亡自然地降临,祈求着再一次自己能步入同一条河流,再一次和利米特相遇就好了。
她的大脑放空,任由死亡发散起来,不去考虑问题,而是想到哪里算哪里,完全的逃避进空想的世界中。
她余光扫到那土堆,那阿库娅埋葬自己生母的地方,察觉到了比翼鸟所背负的诅咒。
可安比并不同情沃特,是啊,她明明还有阿库娅,这自己和剑帝的孩子,却要抛下她了。多么自私的一个人?安比想如果是自己,要是自己有了利米特的孩子.....
这时安比不自觉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心想应该没有那么巧合。
随着思考的深入她连忙摇摇头,她发觉自己并不会因此就满足,谁希望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呢?
还是说回阿库娅吧,这家伙真的能自力更生吗?就连利米特都担心她。
但根据一直以来的经验,她最终大概还是能够自力更生吧,哪怕过得再惨,她也一定能活下去的。
她有这个才能和天赋,这些都是剑帝给她的最低保障,更别说人是会成长的,一旦脱离了利米特的庇护,她的成长称得上是飞速。
可光是活下去就够了吗?
她要是能找到乐在其中的事就好了,能再和另一个人相爱,遇见互相扶持互帮互助的伙伴的话,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也能过得稍微舒适一些吧?尽管这不是轻松就能做得到的,但人总会试着去做。
“但你不一样啊?你从来不用担心如何活着。”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就如同阿库娅一样,她确实还活着,却也仅此而已,她甚至可以厌恶自己活着,希望自己去死,就像是沃特那样自我厌恶。
沃特的将死之相莫名地和阿库娅重合在一起,这让安比担心起来,担心起阿库娅也想不开。
这种担心终究也是徒劳的,毕竟安比没有办法向阿库娅保证,保证她一定可以过得舒适,过得愉快,得到某人的认可,得到利米特的爱。
所以终究有人不会被爱吗?他们的存在,是无意义的存在吗?
明明是她的母亲,沃特却并不爱阿库娅,阿库娅的父亲,剑帝也不可能爱她。
要成为一位帝皇,这之前首先要成为一位暴君,成为理念的化身才能跨过艰险,如果不是这样才成为的帝皇,那你一定是被利用了。
而成为帝皇所要抛弃的一切之中,当然也包括对弱者的同情和爱,这使得他们‘与众不同’所以才能走到远超常人的位置上,这也使得帝皇对世人的暴行预先埋入了帝之力中。
所以阿库娅才那么需要利米特的认可吗?她厌恶王宫内的一切,她尽管不是个聪慧的人,但也有敏锐的直觉。
她察觉得到管家长的恶意,女仆长的漠不关心,在王宫内的政治斗争里她是被抛弃的存在,在力量上,她的觉醒又稍迟一些。
利米特给她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标准,那些种种无心的故事救赎了她,她唯独要相信利米特对她的认可,阿库娅才不至于走向虚无——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安比记起曾经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第四王女’,她基本上是无情的化身,是话都不能正常说的存在。
第四王女身为剑之魔人追求着绝对的力量和剑术,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战斗,跟个傻子一样容易被骗,那个她宛如一个只知道挥剑的机器。
可她却被改变了,这种改变基于对利米特迷恋的认可。
她以为利米特爱着他这点,让她得到了救赎,让她能够愉快地面对枯燥的每日,让她在帝之力没有觉醒的那天拿出勇气来和大家一起逃出王宫成为冒险者。
那时的她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之中,崩溃和形象的维持,几乎就在一念之间,宛如独木桥上表演的小丑一样摇摇欲坠。
可如果是为了利米特的这份爱慕,她能够相信自己的价值和决断,她无法接受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因为一旦将那份感情视为一文不值的幻觉的话......
安比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她也是需要利米特的,无论如何,就只有利米特一人的事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妥协、忘却,是因为这件事跟幻帝、魔帝、乃至世界的命运都有关系吗?或许吧。
不可否认的是,自己心中现在都依旧灼烧着的灭族之痛,和与利米特的结合之爱,背叛和欺骗,隐瞒和真相,一切的一切都化为一股漩涡,而那中心直指利米特这个人。
可他的特别不是因为他站在那个位置上,而是因为第一次,除父母之外,自己主动的愿意肌肤相亲的他人,是他。
明明连父亲,在自己进入青春期之后都不愿意主动触碰了,母亲又是不一样的,她就如同另一个自己一般。
和妈妈的接触,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就如同孩童时期的自己,无论愿不愿意,都会被她举起被她拥抱在怀中,被她挠痒痒一样。
利米特是不一样的,和他在一起,安比才知道肌肤是能够感受得到细微的温度差异,他胸中的心跳和自己心跳叠在一起那不同的声响,吻在一起时那种融为一体的感觉。
只是因为再也无法和他那样相拥又算什么?
下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轮回的话,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抱着他用尽全力地去吻他不就好了吗?
说到底,这不是关乎利米特想要什么的问题,而是自己需要什么的问题。
就算很痛苦,可无论如何自己都需要那种关系的话,那就再来一次就好,再构建一次就好。
哪怕失败多少次,哪怕失落无数次,直到从中清晰的辨别,为什么唯独利米特这个人会让自己着迷,为什么那个人自己又一定会认为他是利米特呢?自己这个人到底是如何活在这个世上的呢?直到搞清楚这一切为止。
作为最后一个术精灵,证明‘艾比安’能够诞生是因为父母的爱,而不是过去幻帝要把自己一族当做什么制衡魔帝的兵器。
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当做是决不能失败的人了?什么时候艾比安是这么了不起的人吗?利米特都没有将所有的责任推脱给你!他自己承担下来了。
安比闭上了双眼,记起利米特的呼吸和语气,回忆着他的吻和那些每一句话,心中竟然涌出一丝责难。
毕竟这么想来,自己简直是不被信赖啊,那个混蛋!到底是几个意思?这就是他给自己最好的‘魔法’?能够选择一切,却要承担一切后果的魔法?
她苦涩的笑了起来,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由利米特为自己搭建的舞台,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是任由自己选择的故事一样,无论是怎么样的未来,只要她想,保持这种毅力,就一定可以抵达。
但可笑的是,自己终究也是舞台演出的一份子,所有选择的演出和结果都会反映在自己身上来,其大多无法承担的后果和选择,其实就只揭露了一件事,在这里,选来选去,要想走向真正的happy End,就只有唯一的那一个选择。
‘这次该你来救我了,艾比安’利米特那求救声时隔十几度轮回,终于借由安比之口说出,察觉到这点的安比变得更加的恼怒。
“啊——好火大,这么一想,那人怎么是这么个自大狂!明明从一开始就.....”
安比愤怒地撑起腰来,注意到那个迷路了一圈回到原处的金发王女,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阿库娅的可怜模样惹得安比同情,她灰头土脸的样子,让安比记起利米特对她的照顾,说是对她放不下心。
“我想过了!”阿库娅开口说;“那个人绝对,绝对不可能是佛劳尔,你还记得你说过对吧?幻帝永远都只能是利米特,一定.....有可能,虽然我不愿意这样想,可的确有这种可能,是不是阿比姐姐和他做戏好赶走我们呢?毕竟,毕竟阿比姐姐那么喜欢利米特,有可能是为了平息王国的动乱,他们,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隐约有这种预感。”
‘在沃特死掉的情况下说这个吗?’
安比并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她知道阿库娅只是想激励自己而已,这阿库娅的胡思乱想,的确也让安比变得轻松起来。
再说,如果那真是觉醒后的利米特杀死的剑帝,那沃特也只会马上跟着一起陪葬而已,那个状态的利米特才不会手下留情,给人留口气啥的。
不过阿库娅的话启发了安比。
是啊,那太可疑了。
就算容器是对的,例外之魔导书也不可能承认除利米特以外的灵魂,一旦幻帝和利米特身体的缝隙被填满,完成完美的融合,佛劳尔的灵魂就算伪装得再怎么样精巧也毫无意义。
那时一切最终都会归于死寂?或是发生激烈的排斥反应?
那么在此只能得出这两个情况。
要么那个佛劳尔是假的,其实是利米特在装腔作势,是为了和阿比盖尔在一起?或是别的——阿库娅的猜想。
要么佛劳尔是真的得到了利米特的身体,并且同时,例外之魔导书没有发生异样,那真正的利米特就只能仍在那个漆黑球体里,或是某处等待救援——安比的猜想。
毕竟每一次安比提前杀死了利米特,负责制裁安比并把她给杀死扔入下一个轮回的,就是魔导书里的幻帝意志,可这次却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就是佛劳尔真的被认可了?
怎么可能。
幻帝之力选择利米特,绝对不可能仅仅只是因为‘身体容器’这个标准。
要是这样,那随便谁制造这样的一个能适应超古代魔法的身体,不就都可以成为幻帝了吗?
这一系列的逻辑被串联在一起,让安比感到豁然开朗,她第一次品味到思考很‘爽’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是不是?”阿库娅见安比垂头沉默不语,还有些担心;“安比....?”
“阿库娅,你简直是个天才!”
安比猛地抬头脸上却是笑脸,她还没有输,完全就是自己吓自己。
“啊?”
“是啊,人和人因为关系的连接,从而延续着这些幻想、还有愿望。”
“.....你忽然之间说什么啊?”
阿库娅不满地噘嘴,以为安比是要学着利米特一样,长篇大论其实只是为了嘲笑自己而铺垫。
“我现在多少明白这些话的含义了。”
安比站起才发现太阳已经西落了,不过她并没有灰心,她知道自己还有机会,就算这副身体感知不到外界,胸中的那份魔法还留有余温,一种崭新的幻想在她心中孕育。
“谁说的?利米特?”
“是一本书里写的,利米特读了告诉我的,现在我告诉你。”
“什么意思?”
“混蛋利米特最——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打曲线球的意思!嗯,你说的那种可能性也需要考虑一下,阿比盖尔在你眼中居然是那么‘坏’的人吗?”
“什么嘛.....”
阿库娅感到莫名其妙,可安比的眼神忽然又坚定起来,还在那里骂着利米特,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阿比姐姐,她....她为了目的有些不择手段,该怎么说才好呢?很久以前我小时候她就是这样,其实她对人不是很亲近,多疑、排外而且容易恐慌,你看,因为她得病了嘛,名为‘绝望’的诅咒。”
“绝望的诅咒.....”
说实话安比也不是很清楚那个诅咒意味着什么,那不是什么能够被魔法轻易解除的诅咒,是龙和人之间禁忌的惩罚也说不定。
“这些都是从利米特来了才缓解一些,所以,其实,自那以来我也变得感激、喜欢上利米特了,一开始是因为阿比姐姐和他在一起的模样,那看起来很美好。”
阿库娅第一次坦率地说出自己的心情演变史,这让安比感到新奇。
“哼嗯——虽然我也不是对你的罗曼史不感兴趣,但这和她有多坏根本没关系吧?偏题了你。”
“嗯,因为我是这样想的,能够让阿比姐姐从那种负面的状态中变得积极,那得要支付多大的代价啊——那个时候我就隐约有这种想法了,如果有谁害死了利米特,让他死于非命的话......阿比姐姐或许会让世界陪葬的吧?她的绝望,她的‘坏’,在我看来就是这样的东西。”
安比想起的是那个疯癫的半龙,几乎是被剑帝囚禁在那寝宫内,它不断地扣落自己的鳞片,浑身是伤口的它看起来像是个怪物。
“所以据我所知,佛劳尔是杀死了利米特,夺走了利米特的身体,阿比姐姐肯定不会容忍的!那就只能是利米特和阿比姐姐在一起谋划了什么了。”
安比很想说哪怕是那个第一王女,也不可能打得过拥有两份帝之力(哪怕是残缺的)的佛劳尔吧?
“从那种疯癫的半龙到【丰裕巫女】啊,嗯。”安比环保双臂,阿库娅注意到她头发黏上泥巴脏兮兮的;“利米特到底怎么做到的啊?”
“我也不知道啊,现在这个很重要吗?”阿库娅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我感觉这很重要!他到底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安比抱头愁眉。
“你别搞得利米特好像做了什么很奇怪的事好吧!那样父亲也肯定不会放过他!”阿库娅羞红了脸,手舞足蹈的。
“那指不定就是他们俩的事败露了,所以就只好携手把你老爸给做掉了。”安比贼兮兮地说。
“你你你怎么敢这么说的?到底怎么看利米特的!你不是喜欢他吗?!”
“在他落魄的时候追上他的,不一定是最爱他的人,还可能是魔鬼。”
“你这又是在说什么?”
“利米特说过的话。我要把这句话还给他,绝不放过这个机会了,我再也不会逃了!如果这次他再变成幻帝,我一定要拼尽全力!去拼尽全力,杀死他。”
记起成为霸王的利米特那双眼,他那喋喋不休的话语和寂寞的神态,安比攥紧了拳头,记起术精灵勇者的传承和紧跟着艾比安这个名字之后的姓氏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