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言的目光那般轻柔，就像是揉进了月光，拥有抚平伤口的力量。
博雅微微愣住，和阿言在一起，会让他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阴霾。
有时候，他真以为自己仿佛从未经历过任何黑暗，实际上，他的一生都伴随着血腥杀戮。
他的性格，和博渊一样，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不少邪恶。
“杀人如麻？能有我多吗？”司言轻笑着，“双手沾满血腥？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手？”
司言说罢，轻轻抬起双手，在博雅面前挥了挥。
博雅不禁笑了。
司言转眸看向远处，午日的阳光下，博鳌山上黄的，红的，绿的树叶漫山遍野，散发着秋日绚烂的色彩。
“有些人双手沾满血腥，但是心很干净，有些人杀人无数，可从不会滥杀无辜。”
司言回转眸光，看着眼前男子，“博雅，不要以为自己手段狠了些，就是个罪恶的人，你身为博家家主，从小便被人盯着，若不是心狠手辣一些，你或许都活不到现在，博家更会因为你的仁慈而引发数不清的流血斗争，你的手腕，正是你保护家族的利器。”
博雅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眶有些湿润。
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人如此理解他。
他喃喃张唇：“阿言，我从小到大，都不受人待见。”
“你当然不受待见了，你可是占据着富可敌国的博家家主之位的人，我要是想把你拉下来，也会散布这样的谣言，言语不过是风，你不在意，它就对你没有任何伤害。”
司言早就看出来了，这男人不屑于解释，不善于造势。
所以，敌人就利用他的这一点，打击他。
好在，他很坚韧！
并没有被摧垮。
博雅嗓音微哑：“他们还说我是个不祥之人，是我害死了父母。”
博雅从小到大，都是听着这些言语长大的。
现在虽然听不到了，但有些东西，却如同阴影一般伴随着他。
“你不祥？”司言轻笑了一声，声音轻轻柔柔，就如甘霖。
“在我看来，没有比你更吉祥的人了，博雅，你可知道，你是我的贵人。”
博雅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色不禁有些发红。
“阿言才是我的贵人，我哪里是阿言的贵人了……”
“没有你提供情报信息，我能这么快搞定辛贵妃丞相一党？没有你的雅月阁，大宣又怎么能这么快清除奸佞？”
博雅有些脸热：“我所做的比起阿言做的，实在是微不足道。”
“博雅，你不但是我的贵人，更是大宣的祥瑞。”
司言神色严肃看着他，“大宣能有你这样的子民，何其有幸？你给大宣捐赠了如此大的一笔财富，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博家财物是先祖们世代积累下来的，我博雅没有什么功劳。”
“博家先祖们自然功不可没，可博家这么多代家主，也只有你博雅完成了这个任务，不是吗？”
能够把博家财物捐出去，其实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先不说有些家主根本不想捐，更有些家主不顾家规，想把这些财物变为私人所有，肆意挥霍。
甚至还有不少家主为了这些财物，和族人争得头破血流，死于非命。
博家能够走到今天，不容易。
同样，博雅把财物捐出去，也不容易。
如果没有一定的手腕和头脑，是走不到这一步的。
“再有，你父母的死是博渊造成的，和你没有关系。”
博雅心里，只觉得舒畅了许多。
他心里积压了太多的情绪，从未有人可以诉说。
唯一的一次诉说，便是在禹河上，给阿言弹的那首曲子。
“阿言，我其实一直不怎么喜欢自己，我原本想着，完成自己的使命，我就去死。”
司言的目光犀利起来：“你最好是别死，如果不想在我心口挖走一块肉的话。”
“现在不会了。”博雅脸上露出笑容，自从遇到阿言，他便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我很喜欢雅月阁的饭菜，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日后上哪儿去白吃白喝？”
博雅不禁又笑了：“原来，我的作用这么大啊。”
“你的作用很大，陛下还想拜你为相，你都忘了？”
“没忘。”
“你的心魔不过一个博渊而已。”司言再次回到这个话题，“博渊害死你父母，你杀他天经地义。
“他勾结二族老等人煽动叛乱，对博家众人下毒，对你下毒，又在密室重伤你，将我们逼到绝境，以至于你不得不杀他。
“博家这次内乱的根源，不是二族老，而是博渊，真正在背后操控之人，也是博渊，从博家的角度来说，你杀了他更是没错。”
博雅点了点头。
他也明白，二族老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如果不是和博渊勾结，不会煽动那么多人一起叛乱。
司言看着逐渐释然的博雅：“最重要的一点，博渊是什么身份？他是北芒国间谍。
“是北芒国隐藏在大宣的细作，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推翻大宣，为了推翻我们的家园，北芒国的兵马现在还在大宣国土上。
“如果北芒国获得博家财物，他们会做什么？他们会作为军资，发动战争侵略燕国和我大宣，你说，他该不该死？”
“该死。”博雅终于说了出来，神色也阴沉下来。
阿言说的没错，于国于家，他都应该杀了博渊。
“至于他对你那些怀有阴谋的爱，博雅，我相信他有真有假，毕竟二十年了，谁说会没有感情呢？
“你认为美好的部分，可以保留在心中，世上很多事，不是是非对错能说清的。
“就像博渊对北芒国来说，是牺牲的功臣，而对我大宣来说，则是罪大恶极一样。
“博雅，接受博渊，也接受你自己，接受他有好有坏，也接受你有像他的地方。”
博雅张了张唇，许久没说出话来，阿言实在太透彻了。
从司言见博渊的第一面起，就知道他定是博雅的师父。
博雅是他一手带大的，在性格上，就和他有些相似。
正如博雅所说，他一举一动，都有博渊的影子。
如今，博渊身败名裂，博雅便也怀疑起自己来。
博雅需要的，只是与自己和解。
博雅抬眸之间，眼前好似有一抹光，照耀了自己布满黑暗阴霾的胸膛。
他轻轻看着眼前女子，所有语言化作一句：“谢谢你，阿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