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治八年。
季太妃身体状况愈发差了,一次病发后晕了三天才醒来,醒来时意识也有些不清了。
自黎青蒲死后,萧延觐与季太妃已心生隔阂,每次来看望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看一眼便走,如今季太妃大限将至,二嫂也出言相劝,就算是最后一程,也该好好送她离去的。
床榻上,季太妃面如枯槁,早已没了他记忆中的模样。虽是心生隔阂,但看到她此时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的动容。
季太妃看着他,张了张口,“觐儿......”
萧延觐走到她跟前,唤了一声母妃。
季太妃眼神中流露出丝丝悲怆,手微微颤颤的抬起来,眼角落泪。
“觐儿,你还怨恨我吗?”
两两相望,萧延觐迟疑了许久,然后握住她颤抖的手,“母妃,太医会好好医治你的,你不会有事的。”
季太妃摇摇头,紧紧拉着他的手,“我自知大限将至,这些年我疾患缠身,也是自有的报应,如今也该解脱了。”
眼泪不停的往下落,身躯更是越发的颤抖,“觐儿,这些年我们母子没说过几句话,黎妃的事是母妃的错,未顾及你的感受,可死的毕竟是你二哥,生身父母,母子连心,我只有他一个儿子,我又如何释怀呢?”
萧延觐眼眸沉寂,透露着丝丝悲伤,他看着季太妃,许久才问出一句,“那我呢?可是你的孩子?”
季太妃目光一滞,显然的颤了一下,被萧延觐握着的手也顿时僵住。
萧延觐苦涩的笑了笑,眼中满是落寞与疏离,“母妃,我从小没见过我的生母,从小是由您招抚长大,什么血脉相同,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没有母子连心的血脉,我也拿您当亲生母亲,您对我很好很好,有时候甚至好过二哥,但从我登基后才慢慢发觉,血脉到底是无法取代的,我与二哥,终归是不同。”
季太妃不停的摇头,怔怔地看着他,张着口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更是无言以对。
她自然是疼爱这个孩子,可不能否定,与承儿相比,她自然更爱承儿。
可这是人之常情,怎算的错呢。
萧延觐松开她的手,淡淡道,“都过去了。养育之恩在先,我不会怨恨您,您永远是我母妃。”
等走出寿宁宫,身后便传来了宫人的喊声。
“季太妃崩逝了———”
萧延觐脚下踉跄一步,张桓立即扶住。
“陛下。”
他站稳了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又缓缓吐出,仿佛这样能够让自己稍微平静一些。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内心强烈的冲动,慢慢地转过头去。
此时,夕阳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将半边天染红。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恰好映照在了萧延觐的眼眸之中。
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起来,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与眷恋。
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而下,它沿着萧延觐的脸庞缓缓流淌,最终轻轻地滴落在地上。
薄唇轻启,“传令,通知礼部详加筹备季太妃葬礼,务必庄重严肃,一应礼仪,皆依制而行,不得有丝毫疏忽。赐谥号仁德,以表尊崇。”
余公公忙点头,“是,奴才这就去办。”
几只雁从空中掠过,魂归渺渺,唯余桑梓。
这世上与他有关的人,又少了一个。
半年后,沅光过了生辰,又长大一岁,当年襁褓中的孩儿,已经长成十五岁的少年,正如他当年正意气风发的年纪与模样。
如今国泰民安,边疆无战事,沅光自觉缺乏历练,便请旨和廉泗去了西境,萧延觐很是欣慰,便应了他。
书房中,萧延觐提笔写着信,密密麻麻的一纸的字迹,写完了来回看了几遍,又添了几句,一封信愣是写了半天才装到了信封中。
“张桓!”
闻声张桓立即进来,“属下在。”
萧延觐将信递给他,张桓双手接过信,问道,“陛下,还是送往槐阳县?”
萧延觐目光落在信上,眉眼中隐约带着一丝悠然自得,他点头,“嗯。”
张桓转身刚要走,被萧延觐叫住,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刚才还挂在眼梢的惬意接着消退,皱起眉头道,“别光送信,记得拿封回信来。”
看着萧延觐的眼神,张桓忍不住低头偷笑,“是。”
张桓离开之后,萧延觐缓缓地抬起脚步,屋外阳光印在瞳孔中,泛出微光,他抬头望向天空,见几缕薄云悠然飘荡,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就连那双深邃的眼眸梢处也染上了几分愉悦之意。
天暖了,一切都越来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