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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了胡濙的前车之鉴,朱祁锐本来以为群臣此刻已经信服,那曾想忽的又有一人朗声开口。

“陛下,臣大理寺丞薛瑄有言上奏!”

听到薛瑄的名字,朱祁锐不由得一惊,脸上更是露出了苦笑。

这位薛瑄可是当世的大儒,说他是理学宗师、士林的泰山北斗,也是毫不为过。

薛瑄虽然官阶不高,却是门生学徒满天下。

在朝野的清流、士林之中,他地位乃是当今第一人,甚至远在王直、胡濙之上。

薛瑄为人一向刚直不阿和直言不讳,在王振当权之时,他就因不肯阿谀奉承而被迫害。

直到新君登位,才把他官复原职。

薛瑄起复过后,他更是不辞辛劳、勤恳做事,一心只想匡扶社稷、尽忠报国。

朱祁锐一见薛瑄站了出来,就知道他要说些伦理纲常的大道理了。

面对这样一个当世大儒,朱祁锐只觉得自己头疼得很。

果然这老夫子双目半开半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太上皇原本为天命所归之人,临朝称制已有十四载。便是陛下,当年也不过一臣子。”

“因大敌当前,国赖长君,为我大明江山社稷,陛下不得已而进帝位,以绝瓦剌觊觎之心。”

“今瓦剌欲送太上皇回归,陛下自当迎回上皇。即可全手足之情,又可圆伦常之义。”

说完后,薛老夫子就跪拜下去,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薛瑄这话,已然说的十分露骨,他力主和瓦剌接洽迎回太上皇朱祁镇。

话里话外,就只差把最后那一层窗户纸给捅破。

朱祁钰忍耐着性子薛瑄讲完,气得是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薛瑄,既然你要做忠臣,那么朕便就成全了你!”

朱祁钰话里的怒气,殿中群臣都是能够感知。

群臣连忙出列,纷纷拜伏叩首,异口同声的道:“还请陛下息怒!”

群臣不劝还好,他们这么一劝,朱祁钰更是气极。

群臣之中既有老臣王直,也有薛瑄在大理寺的同僚,更有不少和他交好的大臣。

眼前这一幕,让朱祁钰想起了之前群臣逼迫他诛杀王振一党,乃至劝进他的场面。

“好!很好。”

“原来尔等早就一个鼻孔出气,欺辱朕年少!”

“他日瓦剌送回太上皇车驾之后,尔等大可让其重登大位,做你们的再造功臣!”

太上皇复位一事,薛瑄虽然迂腐,却也没敢挑明这事。

朱祁钰气急败坏之下,竟然不自觉的一时口快说了出来。

发泄完胸中怒气后,朱祁锐不免又气又恼。

群臣见到皇帝如此口不择言,纷纷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他们一个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无一人敢上前接过朱祁钰的话。

朱祁钰自觉无趣,只得狠狠一甩衣袖,反身坐回到了龙椅之上。

“皇上,臣弟有言!”

见到自己三弟出列,朱祁钰止不住大喜。他觉得自己如同在溺水的时候,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朱祁钰满心欢喜的连连点头说到:“朕弟,请讲!”

朱祁锐上前对王直、薛瑄等人就是虚作一揖。

“两位大贤,还请听孤一言。”

“贼子也先,对外宣称乃是奉太上皇回京。然则瓦剌狼子野心,天下之人有目共睹。”

“也先若真有悔改之意,意图送还车驾,自当率少数亲骑,送太上皇车驾于大同。”

“若非也先窥视我大明神器,何至于带十万人马而来?”

“瓦剌大军一路南下,先攻白羊口,再破紫荆关。沿途行烧杀抢掠之事,攻城略地之实。”

“也先之心,路人皆知!”

“诸公都是我大明肱股之臣,切不可被也先贼子所蒙骗,致使江山社稷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朱祁锐也是换了一口气,然后又才往下说。

“我大明帝位由何人来继承,此乃我大明家事,岂容外人多嘴?”

“皇兄登基,乃是太后之心命,百官苦苦劝进的结果。上有浩天可鉴,下有祖宗之法可依。”

“也先不过一夷狄酋长,他有何德何能,敢对我大明帝位指手画脚?”

“也先此贼,背天逆伦、目无纲常、奸诈贪婪、诡计多端、残忍好杀”

“也先以藩属国之臣,妄议宗主国内政,这才是违背天纲伦常!”

“我大明若是同如此逆贼议和,才真是枉顾天地浩然之气,违背祖宗先贤大义!”

朱祁锐更是上前扶起薛瑄。

“薛老夫子,切不可小节,而忘了大义!”

朱祁锐这些话,并不是夸夸而谈。

他对着群臣先是仔细的分析了瓦剌太师也先的为人,然后又强调不可枉顾正义。

群臣之中的大多数人,听了朱祁锐的话后,都是觉得信服。

唯有薛瑄自觉丢了颜面,口中还是犹自诡辩。

“邺王殿下,微臣不过一书生。至于这些军国大事,微臣是不懂的。”

“微臣只是知道,礼教不能废,纲常不能乱!”

对于这样一个桃李满天下的迂腐之儒,朱祁锐虽然心中有气,也不得不顾及自己在天下读书人口中的风评。

“老夫子,错矣!”

“说到伦理纲常,那都是为家国天下所立。”

“若是江山更改,社稷沦陷,异族入主中原,这才是伦理纲常的破败!”

看到薛瑄脸上止不住的抽搐,朱祁锐也不知道他是被自己说动了,还是自觉羞愧。

不过朱祁锐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朱祁锐目光坚毅,沉声的再接再厉。

“老夫子一再言及伦常,不过都是脱离实际的空谈。”

“为个人心中的小义,而让天子黎民陷入刀山火海,让传承千年的孔孟之道被曲解。”

“此乃小人之儒,非是君子之儒也。”

“如今敌寇嚣张跋扈至极,兵临城下而社稷危难,此正是报仇雪恨之时!”

“我大明绝不重蹈晋、宋覆辙,更不会学两宋之媚敌屈膝丑态。”

“若是老夫子还是坚持与瓦剌议和,难道就不怕土木堡数十万冤魂,半夜入梦来?”

薛瑄此刻已然是脸色苍白,他想不到自己一个鸿儒,尽然被一个晚生后辈说的如此不堪。

自觉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薛瑄,浑身颤抖之下,就差一口气背过去了。

“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