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上闹哄哄的声音,为之一静,孙传庭对吴三桂挥挥手:“知道了,长伯你做得很好,请归队。”
吴三桂行了一个军礼,转身回到广场上,也不管那倒在地上的宗主,退到原来的位置,肃容站好。
会场内,几位政府大员面面相觑,他们终于感觉到,太后对宗室的态度,是越来越强硬了,他们被请来参会,是因为接下来的清查户口,分配土地的具体事务,还得地方官府来做。
这个他们熟,整顿王府卫所,处置福王府田产,他们早就熟悉流程了。
此时还轮不到他们发言,从布政使张梦鲸以下,全都保持沉默,等着孙传庭接下来的安排。
孙传庭面无表情,对周王道:“派人将那出头之人,抬回去让家里埋了,另外,他那一宗,全部迁到辽南,让他们收拾收拾,明日就上路!”
孙传庭说完,会场里鸦雀无声,一百来位大小宗主,都敢怒不敢言。
周王脸色也很难看,一来生气,刚才那位,当着外人的面,没把他这位大宗主放在眼里,亏他还一心为着他们算计。
二来也惊怒于,他好歹是大明宗人府的左宗人,孙传庭对周王宗亲,说杀就杀,一点面子也不给。
里外都失了面子,他哪里会有好脸色?听完孙传庭的话,他转头吩咐世子:“让王府长史去处理。”
世子领命而去,周王对着安静的大厅道:“本王身为大明的左宗人,自然要为大明江山考虑,但本王也是周藩的大宗主,也要为族人考虑。
所以,本王决定:周王嫡支,只保留国初时期的三千顷庄田,王府两百多年积攒下来的田地,留族田一千顷,余下的,按《宗藩改革条例》的要求,分配给族人。
无地可分的远支宗亲,就听从朝廷的安排,迁到别的地方去定居吧。”
本王也罩不住尔等了……
宣布完毕,周王把事务,托付给世子,自己回到后院,就病倒了。
当天下午,开封府就像水塘里被投入一块巨石,激起了巨浪。
周王府的左右两侧,差不多小半座城的区域,是周王宗亲的居住地,此时,这里乱成一团。
有哭喊的,有吵闹的,有不知所措的,也有暗自窃喜,准备去读书做官的,不一而足。
一些宗室子弟,平日里仗着身份,在城里嚣张惯了,今日听说?米没有了,甚至宗支太远,连土地也分不到的,哪里肯甘休,纠集起同伙,提着棍子就上了街。
周王世子身边只有十几名仆役,根本劝不住这些人,他们吵嚷着“嫡宗不为俺们做主,俺们自己来!”呼啦啦从世子身边跑过去了。
“自己要作死,随他去!”世子既愤怒,又无奈,在族人居住的区域里,劝慰了一番,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那些提着棍子,准备上街发泄一番的宗室青壮,出了坊门,见大街上到处是提着水火棍,腰间挂着绳子的衙役在巡逻,还有成队的,手持火枪的京营士兵,不时地走过。
显然早做好了准备,只等他们上街,要么被抓进大牢,要么,跟近支的那位宗主一样,倒在火枪下……
这些人顿时怂了,算了,保命要紧……灰溜溜地退回家,等待命运的安排。
那位被打死的辅国将军家里,正在办丧事,前来吊唁的远近亲戚,吵吵闹闹地,将临时搭建的棚子都要掀翻了。
一位老者拍着棺材盖子,哭闹道:“老四,你糊涂啊,你不懂枪打出头鸟的老话?现在倒好,一宗三百多口,要迁到辽东去啦,都是被你害的啊……”
辅国将军的儿孙们不干了,两个儿子上前,将老者推开,不愤地骂道:“七爷,你这是什么话?我阿爹为了族人,连命都丢了,你却在这儿埋怨他,你还是人不是?”
老者被推了个趔趄,他身后的几个儿子也不干了,一哄上前,一边扶老老,一边推搡道:“我阿爹有说错么?要不是你阿爹不长脑子,蛮横霸道,咱们能被赶到辽东去么?”
族人们赶紧上来劝架,两边都有拥趸,两边都有理,劝着劝着,就变成了群殴,现场一片混乱。
有人跑到周王府报告了此事,周王让世子去处理,王府现在没了护卫,世子只好又带着十几名仆役前去,凭着嫡宗的积威,才将打架的双方分开。
“明日就要上路了,你们不赶紧收拾东西,还有心情在这儿打架,辽东那地儿,听说比开封冷多了,厚袄子厚被子多备一点,都散了吧……”
周王世子也很同情这些族人,但他知道代王世子和晋王世子的下场,阿爹警告他,不可重蹈二人覆辙,要保住周王一脉,他不得不硬起心肠来做人做事。
辅国将军的一位儿子,愤怒地喊道:“朝廷这是把俺们当囚犯发配辽东啊,俺不服!反正是个死,俺跟他们拼了!”
他的兄弟子侄们也喊道:“跟他们拼了!”
不愧是辅国将军的子孙,脾气秉性一模一样。
世子指着外面的大街,冷笑道:“去啊,别怪本世子没有劝你们,等你家的男儿们都死绝了,留下一屋子老弱妇儒怎么办?”
说完,转身走了。
辅国将军的子孙们,却不敢真的出去闹,在近亲族人的帮助下,草草安葬了老父亲,乖乖地收拾起行囊来。
第二天,这支宗亲共三百一十二人,拖家带口的,赶着大车和牲口——他们不是囚犯,是移民,所以家里的财物,全都带在了身上……哭哭啼啼地上了路。
周王到底不忍心,给这支宗亲,送来了棉被和粮食,也有一些平日里走得近的亲戚朋友,前来送行,送一些银钱、吃食,洒泪告别。
辅国将军的的嫡长子,叫朱逢煜,如果他老子不作死,做为嫡长子,他是能继承辅国将军的爵位的,并且这一爵位,会由他的儿孙们一直传承下去,与国同休。
因为他老子作死,他的爵位没有了,只做为这一支的族长,带领族人迁往辽东。
上路后,他才发现,朝廷并不是不管他们,随队的,除了开封府衙役,还有一队上百人的京营士兵,由一位把总率领,一路保护着他们的安全。
有两次,队伍遭遇山匪,都被这些官兵打退。
不但如此,每到一地,还有当地官府派人接应,送来酒肉粮草,以至于他们出发时准备的干粮,都来不及吃。
晚上住的是驿站,热水热炕热饭食,许多人,甚至喜欢上了那种黑呼呼的,带着鱼肉香味的粥,撒上葱花,别提有多香了。
在山东地界,他们遇见了另两支前往辽南的皇室宗亲,朱逢煜才知道,他们享受的是什么样的待遇。
另两支宗亲,据说来自山西,是晋王府和秦王府的宗室,这两支移民,没有包裹行李,没有大车牲口,只有身上的棉衣,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也没有衙役,押送他们的,是持枪的京营士兵。
三支迁徙的队伍相遇,便结伴一起走,同为太祖一脉,朱逢煜身为族长,当然要上前打声招呼。
对方领队的,是一位叫朱审熇的年轻人,论辈份,三十多岁的朱逢煜,要称这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声叔。
“叔,你们为何没有行李?”朱逢煜不解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