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的,太液池积了厚厚的冰,平整如镜面。
孩子们在宫女太监的保护下,都到太液池里滑冰,兴奋得开心大笑,西苑里难得地热闹。
桂王的大儿子朱由榔,与平安同岁,两人一般大小,正手牵手地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滑动,平安骄傲地向小叔叔,展示他优雅的滑冰技巧,逗得朱由榔哈哈大笑。
懿安太后张嫣,为今日的皇宫家宴,操碎了心,早在冬至大祭的时候,她就征求张蔷的意见,张蔷说:
“年夜饭是自家人团聚,用不着那么多规矩,天儿又怪冷的,最好是每人面前放一口锅子,御膳房送来的菜冷了,还能用锅子烫一烫。
再配上各人喜欢的菜,边涮边吃,热热闹闹才好。”
今日果然就在每一席的桌位上,配上了锅子,烧得红亮亮的银丝炭,手拢上去热呼呼的,不但张蔷喜欢,满堂的皇家人,都欢喜不已。
今日的家宴上,不但有朱由校的几位妃子,还有光宗朱常洛的几位太妃,甚至还有两位,是神宗朱翊钧的妃子,几位老太妃大冷天的被请来参加家宴,都对这锅子赞不绝口。
这些老太妃,入宫时,哪个不是花一样的年纪?在宫里熬了一辈子,到老来,有女儿的还好一点,三五个月还能入宫见见,那些有儿子的太妃,儿子远去封地,一离开,就是一辈子。
无儿无女的,就更惨,如花儿一样,慢慢枯萎在后宫……
想到此,她浑身打冷颤,这跟坐牢有何区别?
忍不住对着朱由校道:“本宫一日不见平安,就心里不安,诸位老太妃、太妃,常年待在宫中,不得与儿女团聚,得多挂念啊。
上皇不如,放她们出宫与儿女同住,宫里的供养费用,也随他们送到府上,这是人伦,也是孝道嘛。”
朱由校哪里理解女人的细腻心思?他没心没肺地道:“这事归阿嫣管,你跟她去商量。”
张嫣和张蔷分别坐在朱由校的左右两侧,张嫣也听到了张蔷的话,见朱由校把事情推给她,她犹豫着摇头道:“裕安,这不符合祖制……”
张蔷立即闭了嘴,此是家宴,不宜说煞风景的话。
她转头去看左手边的三位王叔。
瑞王朱常浩,笃信佛教,二十多岁也不结婚,不大婚就不能就藩,所以一直留在京城。
后来老子死了,刚继位的哥哥也死了,他欺负朱由校年纪小,天天跑到户部,讨要大婚的银子,闹得朝堂上下无人不知,狠狠地削了侄儿朱由校的面子。
宗人府左挑右选,总算给给他成了亲,选封地的时候,又犯了难,大明立国两百多年,一代代的藩王,早就把富裕的膏腻之地分完了,选了许多地方,瑞王叔都不满意,这就耽误下来了。
如今快三十八岁了,还留在京城。
惠王和桂王这对难兄难弟,也是受了三哥朱常洵的拖累,朱常洵就藩洛阳,几乎掏空了大明的国库,害得最小的惠王和桂王,封地倒是选好了,国库却拿不出钱为他们修王府。
如今一个三十四岁,一个三十八岁,仍然拖家带口地滞留在京。
这三位王叔,结局都不好,瑞王被张献忠灭门,惠王和桂王兄弟,被清军撵得四处逃窜,惠王在广州被杀,桂王客死梧州。
望着三王身边欢笑打闹的孩子们,特别是与平安相同年纪的朱由榔,此时正隔着桌子,对着平安傻笑,这孩子被吴三桂用弓弦勒死在缅甸……
哎呀,大过年的,想这些做什么?张蔷强迫自自己的脑子,避开那些恐怖的回忆,她不停要给自己做心理暗示:这些都还没发生!还没发生……没发生……
还来得及……来得及……
宴席上,除了几位老太妃,就数瑞王年纪长,资格老,朱由校做天子的时候,他就不将他看在眼里,如今天子换成了五岁侄孙朱慈煌,还有他那个把持朝政的母后,他就更倚老卖老了。
宴席开始,朱由校首先致词,讲了几句阖家团圆的吉祥话后,瑞王第一时间起身发难:“上皇,陛下,裕安太后,本王难得出来,今日趁此机会,就问一句话:本王何日才能就藩?”
朱由校被扫了兴,脸色沉下来,语气生硬地道:“叔叔选中了哪里?”
瑞王眼珠转了转,回头望了身边的王妃一眼,才道:“汉中!”
张蔷点点头:“行,瑞王叔回去准备准备,年后准备就藩吧。”
瑞王夫妻一下子愣了,没想到几年来求而不得,今日一说就允了?
瑞王一下子慌了,他说:“不是……本王……本王也知道,陕西那块地方,这两年干旱,地里没有收成……校哥儿,你想饿死本王啊?”
“不是瑞王叔选中的汉中?不是瑞王叔急着就藩?”张蔷可不会惯着他,“那么,瑞王叔是什么意思?”
“本王的意思……”瑞王本来就不是个善茬,话头都提起来了,他索性豁出去了,“本王的意思,既然封地在汉中,那封地的收入,校哥儿要按时拨给本王!”
张蔷被他气笑了:“瑞王叔也知道,那地方没有收成,哪来的收入拨给您?”
瑞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把头转向惠王和桂王,恨声道:“你二人哑巴了?平日里说得头头是道,此时却哑巴了?瞧你们那点出息!”
桂王低声劝道:“五哥,一家人难得团聚,有什么话年后再说吧……”
惠王也嘀咕道:“就算住在京城,校哥儿父子也没短了咱们的吃喝,还能经常入宫看望母妃……”
两兄弟的母妃李氏,是两位硕果仅存的万历帝的妃子,朱由榔称帝后,被尊为太皇太后。
“瞧你那点出自息!”瑞王可是连户部大堂都敢大闹的混不吝,他蛮横地说道,“本王不管,校哥儿不拨款给本王修王府,就得按规矩,将封地的收入,收上来交给本王!”
朱由校虽然不快,但三位王叔确实早该就藩,他望向张蔷,低声问:“阿蔷,要不,做个预算,明年给他们修好王府,让三位王叔去封地?”
张蔷很生气,朱由校就是个没原则的,瑞王一闹,他就缩头,她拍拍朱由校的手背,摇头道:“不能这样惯着,再说,明年的预算已经做完了,还有八十多万的亏空,本宫还没想到法子呢,哪有钱修三座王宫?”
朱由校闭了嘴,国库无钱,他不可能掏空内帑给三位王叔修宫殿,他的钱,要留给平安的……
想了想,他又提议道:“要不,先修瑞王叔的?其他两位王叔,后年再说。”
“没钱!”张蔷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她抬起头,对倔强地站着的瑞王道,“瑞王叔要算,那就年后,让户部将汉中那块封地上的收入,好好与王叔算一算。
户部将封地的收入,拨给瑞王府,瑞王府也要收到的供养银子,退回户部……”
瑞王立即道:“不行!本王都花销了,再到哪里去拿银子还给户部?”
“那是瑞王叔的事!”张蔷冷下脸道,“民间百姓,也讲究阖家团圆,有什么话,不能留在年后再讲吗?瑞王叔非得在今日发难,欺负我们后生晚辈,有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