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恭听到这句话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朱予焕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立刻作揖行礼道:“臣不敢妄言。”
朱予焕抬手示意他起身,道:“指挥使的位置,能者居之。当初皇考选拔刘勉接替师傅的职务,正是看重了刘勉的才能。可刘勉如此失职,指挥使的位置自然不能交给他。太皇太后和陛下必定会从锦衣卫之中拔擢合适的人选来接替刘勉的职务,你难道没有一点想法?”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要说徐恭自己对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没有任何想法,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徐恭确实有一点犹豫。
他对宫闱之事不甚了解,但也明白一点,顺德长公主的得势在抵达某一点之后,必然会在皇帝那里得到反弹,张太皇太后更是不可能对顺德长公主没有任何戒备,他虽然是锦衣卫的一员,但相比其他人,和顺德长公主的关系更加亲密一些,这一点无疑是自己的“劣势”。
徐恭抬眼看向朱予焕,道:“指挥使命臣担任殿下的亲卫,臣岂敢擅离职守?”
朱予焕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徐恭曾经是朱予焕的护卫,而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要求对皇帝绝对效忠,自然是不能随意挑选和朱予焕有关之人。
朱予焕微微一笑,看向徐恭的双眼沉静,却透露着一点微光,她开口道:“我只问你对这个位置有没有心思,你若是有,我自然有办法为你提供机会,当然,也少不得你自己努力。”
徐恭迎上她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道:“殿下赏识,臣感激不尽,恳请殿下助臣一臂之力。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殿下的举荐之恩。”
朱予焕的眼神中露出几分赞赏,道:“如此甚好。之后擒获贼首,由刘将军、王御史和你一并审理,论起审理案件、拷问罪犯,这可是锦衣卫的本职,你只需按照往常一般秉公行事,可不要让我失望。”
“是。”
待到徐恭离开,怀恩这才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殿下,徐恭的事情……”
他在宫中这么多年,又在内书堂学习过不少东西,自然明白这件事的难度。
朱予焕转头看向他,露出一个笑容,道:“你是想问我有什么能够让徐恭接替锦衣卫指挥使的把握?”
“徐恭有一句话未曾说错,他担任殿下的亲卫也有几年了,张老娘娘必然会考虑到这件事,必然不会轻易同意。”
朱予焕连连点头,道:“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实际情况却未必如此。刘勉是皇考在时亲自选出的锦衣卫指挥使,也算是有些人望,张普祥谋逆一事也并非完全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但借此机会整顿朝政吏治,免得不要拿他作筏子。皇祖母想要恢复曾爷爷和皇爷爷在时的朝廷风气,连宫中的玩乐都要清扫干净,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怀恩立刻明白过来,道:“但刘勉是先帝留下的人,要拿下他,就得选另一个和他一样受过先帝重用和信任的人接替指挥使的职务。”
徐恭成为朱予焕的亲卫本就是朱瞻基下令,虽然是朱予焕的亲卫,但明面上也是跟随朱瞻基一同巡边过的士兵。更不用说他统领的朱予焕亲卫并非是和他一般出身的锦衣卫,而是曾经追随朱瞻基的亲信幼军。
徐恭和朱予焕有没有勾结,这些事情,追随左右的幼军们都一清二楚,真有问题早就上报给了朱瞻基。而朱瞻基若是知道,必定先前就将徐恭调走,不会留他一直在朱予焕身边,加强两人的关联。
从身份上来说,徐恭在已经死掉的朱瞻基和张太皇太后眼中还是十分干净的。
她死去的亲爹还是有一点用处的,至少在洗白身份上无懈可击。
“锦衣卫对外嚣张跋扈,对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刘勉自己何尝不怕墙倒众人推,自然是希望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是能够和自己站在一起的人。”朱予焕说到这里,勾唇一笑,道:“可是如今这个局面,谁还敢和刘勉有所来往?锦衣卫中的同僚们恐怕早就躲得远远的,至少明面上再不敢互相通气,便是刘勉自己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怀恩这才恍然大悟,道:“刘勉也知晓这一点,明白自己这个指挥使的位置坐不长久,要提前为将来做打算。所以会私下联络其他人,想办法推选一个和自己亲近,或者是毫无瓜葛的人来继任指挥使的位置,免得事后被人清算。难怪殿下要徐恭秉公行事……”
“徐恭也不是谄上骄下的个性,让他正常处理即可,最重要的是能让太皇太后和内阁看出徐恭的能力。”朱予焕一手托腮,道:“内阁自然是希望锦衣卫的指挥使是一个秉公办事的人,而太皇太后只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和借口来整肃超纲,树立陛下的权威。选徐恭这种在锦衣卫中没有明显派系,又受先帝信任的人,是再合适不过的。”
“原来如此。”
朱予焕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漱漱嘴,这才道:“况且这次徐恭也跟着一起出征,立下军功,之后再参与审理,不怕他会和刘勉有连结。”
“殿下说的是。”
自顺德府到彰德府已经不远,军队一路昼夜兼程,仅仅用了四日便和彰德府的指挥使曹泰汇合。
曹泰虽然早就知道有顺德长公主随行,但真见到了一身戎装的公主本人,还是不免暗暗吃惊,赶忙向朱予焕见礼。前几日曹泰见顺德府的人送粮食前来,说是顺德长公主上书请求,还当是名义上为顺德长公主揽名,可怎么也没料到长公主竟然真的日夜兼程、亲自前来彰德府这样算是“前线”的地方。
朱予焕叫他免礼,这才道:“我与刘将军、王御史在顺德县看过前几日的军情,曹指挥已经平叛多日,以你来看,什么时候攻打磁州最为合适?”
曹泰没想到朱予焕如此单刀直入,回答道:“附近州县已经恢复如常,依臣所见,待到殿下与刘将军所率官军休养一日,将磁州围困,切断与外界的来往,明日再行攻城即可。”
他本以为朝廷以招抚为主,必然是想着兵不血刃解决磁州的叛乱,加之他自己能够集结的军队人数有限,所以才率先攻克附近的州府,最后才来围攻磁州。没想到朱予焕上来便要直接攻打磁州,好在他也早就有所准备,没有丝毫犹豫迟疑。
朱予焕看向刘永诚,道:“刘将军以为如何?”
刘永诚先问过曹泰兵力如何,这才回答道:“以我军兵力,将磁州团团围住不在话下,只待休整完毕,即可攻打磁州。”
朱予焕微微颔首,这才对曹泰道:“明日攻打磁州,官军与锦衣卫、幼军全员上阵,务必夺下磁州,缉拿贼首张普祥等人。我坐镇督战,立功之人,我亲自上达天听,恳请封赏。”
她这话一出,旁边的当地官兵都在心底吸了一口气。
平日里不要说战功,他们这些士兵不被更高职级的军官欺压就算不错的,好不容易撞上一个记功的机会,能够得到州府的封赏已经极为不易,而顺德长公主却要将功劳递交陛下,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以后说出去,都能吹吹牛,说自己是被天子夸赞过的功臣呢!
曹泰闻言先是一愣,立刻明白过来,这是朱予焕的勉励之语,行礼道:“为国尽忠本就是臣等分内职责,殿下言重了。”
朱予焕亲自伸手扶起他,环视周围一圈,拔高声音道:“陛下登基,还未改元,就有贼人作祟,何等嚣张可恨。曹指挥和手下官兵尽心平叛,陛下看在眼中,岂有不赏之理?顺德府、保定府等地已经调粮前来,除却招抚贼寇,更是对官兵上下的勉励。”
“臣明白。”
其实攻打磁州并不算一件难事,张普祥和手下的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其中唯一有些能力的是原本当兵的柴旺。但如今他们被曹泰堵在磁州出不来,周围的府县都被曹泰平复,早就没有还手之力,被打扫干净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该有的士气鼓舞还是要有的,朱予焕和刘永诚都无需亲自上场作战,主要负责管理全局,同时保证消息传递畅通,不同城门的作战情况都要时刻分析,以便军队调动等等。
朱予焕只跟着塞哈智学过基本的理论,这次和刘永诚一起,总算见到了真实的战场的一角。虽然是远远地看着,但战场上的情况照样一览无余。
刘永诚不免有些担心朱予焕,到底她是第一次上战场,尽管不是亲自上阵杀敌,但战场的血腥照样一览无遗,对于朱予焕这样养尊处优的公主来说,还是有些太过血腥。
不过朱予焕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似乎并不为眼前的场景所动摇。
朱予焕察觉到自家师傅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师傅放心,我还没有脆弱到这个地步。若只是简单的招抚,不以武力镇压,之后必然还会生变,倒不如武力震慑,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
毕竟她也不想等到自己进城招抚之后,忽然冒出几个早有准备的人刺杀自己。
官军粮草充足,又有士气鼓舞,一日不到便已经攻克磁州。加之刘永诚事前屡次强调军纪,是以朱予焕入城的时候,军队肃正,没有任何乱象,得救的磁州百姓更是夹道欢迎。
朱予焕骑马进城,看着城墙上留下的各类血痕,又瞥了一眼路边还未收走的尸体,其中有身体中箭的,还有身首分离的,更有从高处坠落摔得脑袋开花的,即便血液已经干涸,也足以看出血腥。
朱予焕只扫了几眼,便目不斜视,直直地望着前方的道路,到了磁州官衙才翻身下马。
官衙被乱贼占据一月有余,内部早已经乱成一片,各处都有被翻过的痕迹,不知道是当初攻入官衙时留下的,还是刚才攻城的时候、有人想要逃跑而留下的。
徐恭身上的盔甲还留有血渍,拉来一张椅子请朱予焕坐下,朱予焕端坐在椅子上,先是扫视周围一番,这才看向王强,开口问道:“王御史,招抚的文章在城中张贴和诵读过了吗?”
王强行礼道:“殿下放心,臣已经派人四处诵读,大部分人都已经缴械投降,接受官军管理。”
曹泰也道:“官兵已将这些人分开管理,城中各处都有重兵把守,绝不会有人敢借机生变。”
朱予焕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贼首已经全部抓获?”
“张普祥、柴旺、张与等人已经全部就擒,已押入大牢严格看管,明日便正式开始审理。”
朱予焕看向身后的徐恭,对王强道:“陛下有命,我与王御史和刘将军一同掌管此事,我还要安抚城中百姓,审理张普祥一事交由锦衣卫徐恭,之后将初步的审理过程和结果整理成册,上交陛下。”
王强心中松了一口气,道:“是。之后每日的审理结果也会呈交殿下过目。”
审理这样的贼寇,场面只会比攻城更加血腥,怎么说朱予焕也是公主,去牢中参与审理一个叛贼实在是不大合适。
况且徐恭是锦衣卫出身,审理贼寇应该会比他们这些人更加专业才是。
再说所谓的审理,主要是为了严查朝廷内是否有官员和张普祥等人里应外合,王强也不大希望顺德长公主前去。
到时候场面必然十分血腥,又是近距离审问,万一把长公主吓出个好歹来,他们怎么担负得起这样的责任。
有锦衣卫在,一样可以证实审理过程的真实性。
朱予焕见目的达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样安排甚好。”
她对审理的目的一清二楚,完全没有任何兴趣,唯一的目的便是让徐恭露个脸,对此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