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已经很冷了。赵新平在医院住了二十天,医院里暖气太热,连走廊里都是热乎乎的。穿着二十天前的衣服的赵新平出了医院的大门,冷风扑面而来,冻得他瑟瑟发抖。二十天前,天气还是暖洋洋的,他身上穿着深秋的衣服。短短二十天,气温骤降,看样子要下雪了。赵新平深知,再不弄身冬衣穿上,看不到儿子女儿,他已经变成冰棍儿了。
好歹卡里还有点钱。赵新平拄着双拐出了医院的大门,打了一辆的士来到一个服装店,买了一件棉袄,又买了一条棉裤。他在试衣间套上新棉衣直接走出服装店。
这下不冷了,赵新平又打了一辆的士来到长途汽车站,坐上开往史书琴哥哥所在县城的公共汽车。
下了汽车,赵新平知道爸爸妈妈把他拉黑了,只好给史爸爸打了一个电话:“爸,我是赵新平,我在公交车站,您能来接我一下吗?”
史爸爸一听是赵新平,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还敢来啊?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爸爸,我的腿已经断了,不劳你费力了。求您来接我,我想最后看孩子们一眼。爸,求您了!书琴把我拉黑了。”赵新平说着嚎啕大哭。
男人流血不流泪。赵新平哭成这样,不到伤心处绝不能鼻鼻成不顾脸面,在公共场合像死了爹那样哭。史爸爸动了恻隐之心,给女儿打去电话:“喂!书琴,赵新平说他在公交车站,腿断了,哭成个刘备。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他。他说要看看儿子女儿最后一眼。我看他挺可怜的。接不接他你看着办吧!”
史书琴恨赵新平,赵新平死了她也不会掉一滴眼泪。她恨恨地挂了电话。
一旁的赵爸爸坐不住了。刚才史爸爸说的话他隐约听到一些,知道了儿子的处境。毕竟是亲生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听说儿子的腿断了,绝望到想见儿女最后一眼,看完最后一眼干嘛?走投无路去死吗?
赵爸爸问道:“书琴,新平在汽车站是吧?他受了伤?他看完孩子最后一眼去死吗?”
“您都听到了?不用我学给您了。你儿子看来受了委屈,不是那个趾高气昂的老板了。他想见孩子没门儿,我不能让他如愿。当初我劝他为了两个孩子和那个女人断了,可他就是不肯。他眼里哪里有孩子!现在落魄了想起孩子了。”
赵爸爸提起儿子也很生气,但是一想到儿子说腿断了,心疼得无以复加。他说:“书琴,他说想最后见见两个孩子,我们就让他见,不然,他的愿望实现不了,死后产生戾气,对两个孩子不利。”
其实,书琴嘴硬心早就软了。她听说赵新平受了伤,不知道啥情况。她对赵爸爸说:“您愿意接他您去吧,反正我是不会见他的。”
“好好,我去了。”赵爸爸一听儿媳妇松了口,马上开着三轮车去车站。
车站门口,赵新平一看来接他的是他爸爸,哭着说:“爸,你怎么在这里?”
“还有脸说呢!你干出那么不要脸的事,我和你妈没脸出去见人。我们商量出去打工。书琴一个人带着这么小的两个孩子,我们怎么能放心,出去打工之前来这里见见书琴和孩子们。书琴的前嫂子帮书琴开起了小吃店。我们看她忙不过来,留下来帮帮她。你不管孩子,我和你妈再不管我们还是人吗?将来还能指望孩子孝敬你吗?”
“爸,我错了,怎么才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赵新平低下头说道。
赵爸爸真没话说了。他看看儿子的腿说:“你的腿怎么回事,被新宇打断的?活该!”
“爸,你们就一点不心疼吗?连我亲爹都这样恨我,我见过孩子您别拦着我,让我死了算了。”赵新平哀怨地说。
赵爸爸一看再不给儿子一点好脸色,儿子真绝望了。他真的寻了短见岂不悲惨。于是,赵爸爸哄道:“上车吧,我们边走边说。”
路上,赵爸爸说道:“书琴在她前嫂子的帮助下开起了小吃店,生意比你小镇上的还好,赚钱还要多。你只要认错态度好点,让书琴看到你的诚意,决心一辈子不犯这样的错误,书琴会原谅你的。好的是你过来的早,书琴暂时没有二心。再晚点,书琴被人瞄上了,你等着哭去吧。这么好的媳妇,漂亮、贤惠又聪明能干,打着灯笼找去吧!”
赵新平连忙说道:“是是是,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被那个女人缠上了,我的小吃店恐怕被她霸占了。她把我的所有技术都学到手,什么都是现成的。我被赶出来,他们两口子接着开店挣钱,她是不是预谋好的啊?”
赵爸爸一听,停下车子骂道:“还是怨你,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不上钩,她还能把你怎么样?傻子,为人家做了嫁衣裳。以后长点心吧!你回来,即使书琴跟你和好了,饭店是书琴的,大权掌握在她手里,你别夺权。过去老人说女人当家墙倒屋塌,我看让你当家才是败家呢!”
“爸,这段时间书琴有没有提起我?”
“她一天到晚累死忙死,还有一个奶娃娃要吃奶,她哪有闲工夫提起你!”
两个人边聊边走到了出租屋。院子里,赵妈妈哄着两个小娃娃玩,一看推开大门进来的丈夫,后面还跟着拄着双拐的儿子。赵妈妈跑上前喊道:“新平!”两个字喊出声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赵爸爸嘴上不饶人,可还是心疼儿子:“他妈,快去把熬汤用的大骨头煮上,儿子骨折了需要吃肉喝汤补补。”
赵妈妈赶紧抹了把眼泪去厨房给儿子炖大骨头去了。
赵新平从妈妈的眼泪里读出了浓浓的爱,让他那长满野草的心感到了温暖。他看着儿子和女儿,一个月不见,儿子跟他生分了,女儿甜甜地叫了声“爸爸”。
这一声“爸爸”,包含了多少责任,让他感到羞愧。这几个月他和苏宁胡闹,把自己的责任忘到脑后,今天,他重新想起来。
如果他和书琴离了婚,一人一个孩子。儿子还在哺乳期,女儿肯定判给自己,从此,女儿将失去母爱。谁早晨起来给女儿梳辫子,女儿哭了谁把她抱在怀里给她安慰,女儿有了秘密跟谁分享?
他的儿子看到他撇嘴要哭。如果他们离了婚,儿子跟着他妈妈生活。他妈妈给他找个后爹。孩子调皮了,后爹会不会举起手中的鞋底子打向儿子?儿子还能不能有好吃的好玩的?他还能不能在妈妈怀里撒娇?
赵新平这时候才想起来两个孩子,既然生他就要养他。只生不养那就是遗弃,你不养他小,怎能指望他养你老。
赵新平觉得自己太任性了,只顾自己眼前的贪欲,脑子一热不管不顾,怪不得爸爸妈妈宁可跟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媳妇,也不愿跟着自己。
晚上十点,爸爸开着三轮车带着史书琴回家了。路上爸爸已经把赵新平过来的事跟史书琴说了。
史书琴走进屋没有理会赵新平,接过孩子到里屋给孩子喂奶去了。史书琴把儿子哄睡,把脏衣服洗出来,梳洗一下睡觉去了。她始终没看赵新平一眼。
赵妈妈还盼望着媳妇能关心一下儿子,问候一下赵新平的伤情。可是她没等来想要的结果。
赵新平腿不好,晚上睡觉不能打地铺凑合,赵爸爸赵妈妈只好让出自己的床给赵新平,老两口找个席子铺地上,席子底下铺上孩子的塑料地垫。缺少褥子,老两口铺上自己的棉袄。老两口的被子分一床给儿子,顶着一床被子过夜。今天凑合过一晚,赵妈妈准备明天买布买棉花,再做一套被褥。
夜晚更冷,赵爸爸为了顺利过去这一夜,夜里不停地往炉子里添炭,让炉火烧得旺旺的,让土暖气暖和一点。
这一夜,大家过得都很别扭。
破了的镜子重圆真的不容易啊!
史书琴每天一早出去,晚上十点才回来,回来喂奶、洗漱睡觉。赵新平想给她搭个话,对不起,书琴没功夫。这样,赵新平心里特别想史书琴跟他说句话,哪怕骂他一句也好,可是,对不起,书琴没心情。
春节快到了,忙碌了好几个月的史书琴以为春节能放几天假,可以喘口气,给孩子们买件新衣服,陪孩子们玩一玩。可是,越是节日来城里玩的人越多,吃饭的是平时的几倍。
赵新平的腿受伤快三个月了,需要慢慢走动进行复健工作。赵新平看到媳妇和父母这么忙,他很想帮把手,主动承担了照顾两个孩子的工作,让妈妈腾出手来去店里帮忙。
赵妈妈在店里帮着包馄饨,书琴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赵爸爸赵妈妈天天希望儿子媳妇能和好。有意无意地撮合小两口。赵妈妈晚上睡觉前说:“哎呦!我的天,打地铺太冷了,新平,你去你媳妇床上睡去,把小孙女抱过来跟着我们睡。”
史书琴听了扭头就走。大家一看书琴不乐意谁也不敢动。赵新平有时候很郁闷,出了那档子事,他这个一家之主沦为编外人员,一家人要看媳妇的脸色行事。书琴不高兴的事,大家提也别想提。
又过一天,赵妈妈再次提起:“书琴,把你老公领回去,你看他占着我们的床算什么?”
书琴听了,张张嘴没说话。她心里说:“不把他赶到大街上去就算仁义了。”
赵妈妈一看媳妇还是没有原谅儿子的意思不再吭声。
年二十七日的夜里,万籁俱寂。淑琴累了一天睡得太香了。现在有人把她抬走她都不会察觉。晚上,赵新平早早把女儿哄睡放到自己床上,史书琴一看女儿在他爹床上没说什么,抱起儿子给儿子喂奶。儿子睡着,她也跟着睡了。
半夜,赵新平悄悄走到书琴床边,一看书琴搂着儿子睡得这么香,轻声轻脚地爬上书琴的床,掀开书琴的被子,贴着书琴躺在书琴身边,蹭着的书琴体温睡下。他没敢轻举妄动,怕招致书琴的反抗,吵醒大家。
赵新平被他妈妈三天一锅鱼汤,五天一锅排骨汤补得体力旺盛,脚伤已经愈合,就差复健慢慢恢复行走能力了。
半年没碰过妻子的身体,他感觉很陌生,肌肉僵硬。他不敢像从前那样贴得太近,紧张得一夜没睡好,早晨才睡着。
叮铃铃,闹钟响起,书琴被闹钟惊醒。她闭着眼睛伸手摸摸身边,想摸到儿子,不想一伸手摸到一个人。她朦胧中大喝一声:“谁!”四肢并用,手推脚蹬咕噜一下把赵新平踹下床。
“哎呦!”赵新平穿着睡衣躺在地上。赵新平的喊声太大,史书琴一下子清醒了,听清了被踹下床的人是谁。
赵妈妈听到动静吓得不轻快,还以为有贼人偷偷进屋要侵犯儿媳妇,嘴里喊着:“谁!”披着衣服趿拉着鞋子跑过来。一看儿子在床下,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害怕儿子的伤腿没好再次摔伤,赶忙查看:“新平,你有没有摔伤,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赵新平被踹下床的丑态被妈妈看到哭笑不得,他哪里还有脸,只得装柔弱,躺在地上抱着腿,一脸痛苦的表情。
史书琴也吓着了,她刚才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赵新平踹下床,真有可能把他摔伤了。
史书琴下了床,和婆婆一起把赵新平扶起来说:“没事吧?”
赵新平一听这话眼泪鼻涕流出来:“疼!”他哪里是摔的疼,他是心里疼。半年了,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即使是他摔断脚踝拄着双拐进家,她没问过一句。今天,他终于听到媳妇给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听了万分激动,非常温暖。只有三个字,胜过千言万语!冰封的河流终于开封了,枯木终于逢春了,那颗层层包裹的心要向他敞开了吗?赵新平热切地看着史书琴,想让她把自己扶到床上去。
史书琴心想:你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