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捷坐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阅读着林诗涵长达十几页的遗书,越看,越是心惊。
原来这个女孩,有这么多没说出口的话。
【爸爸妈妈,请原谅我,我是个懦弱的人。你们爱的是一个坚强的、自信的、勇敢的、什么都能做到的女儿,唯独不爱我。
……
……
我还有一些话想对简老师说——
简老师,如果你能看见,能不能相信我一次呢?
我已经十七岁了,明白什么叫“同学间的吵架打闹”,也明白什么叫“霸凌和排挤”,当我还需要向学校里的大人们解释霸凌和排挤的时候,我知道,这次我又是一个人了。对我来说,言语是比拳头更用力的东西。当我最尊敬的你说,试着敞开心扉,和她们交朋友吧,你们可能只是没有深入了解对方。
那个时候,我想问老师,你知道吗?你也需要好好了解一下自己的学生了。
我很喜欢你,因为你会夸我写诗写得好,在你眼里,每个学生都是好孩子,好孩子们的欺负不能随便定义,只是“矛盾”。她们在你面前当好学生,被你夸的时候,我心里像是被刀割烂了。你替她们说话,我没办法呼吸……她们对谁都好,唯独对我不好。难道真的是我太讨人厌了?
我已经不想听到你的安慰了,我开始讨厌你了简老师。我以前那么在乎你,现在就更加痛苦。你的温柔什么都好,包容万物,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就是一文不值。
我不想那么讨厌你,所以我才发了火,我道歉,简老师,我只是吃醋了,我没有讨厌你。
我想听到你说,林诗涵你是对的,她们是错的。
如果我死了之后还能见到老师的话,老师不要害怕,我想好好来道个别。
老师,再读一遍我的诗吧,这次真的是最后一首了。
“我时常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时常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枯坐
我们在烈阳下
赤身裸体地
追逐着
岁月流转
点出一层层水波
一切谩骂和怨恨
都随时间腐烂在泥土里
我是胎盘
我是卵
我会从我的身体里钻出
我的身体里会飞出无数个我
我是柳絮做成的
一张纸
我既随风漂流
又扎根土地……】
硕大的泪珠落在纸张上,发出啪的声音。
“啪——”
马喻才被这声音吸引,低头看去,僵住了。
简易捷捂住嘴,瞪着大眼睛,泪珠就跟断线珍珠似的不断往下落。
马喻才从没见过有人低头后,眼珠子里接连不断落下豆大的眼泪的场景。
他微张开嘴,手足无措起来,赶紧伸手摸兜,可是偏偏没带纸出来。
最后,马喻才轻声问:“你还好吗?”
简易捷猛地扭头靠在马喻才肩上,左右蹭了蹭。
马喻才立刻感觉到了一股温热的湿意在肩上蔓延开来。
“喔呜呜呜——”
开始了。
从大学开始,简易捷只要伤心至极,就会哭崩,标准的嚎啕大哭。
她捂着脸嚎啕起来。
马喻才也不知道遗书里写了什么,但是听了刚刚那群高中生们说的话,大概也了解林诗涵身上发生了什么。
一口气哽在喉头,马喻才说不出安慰的话。
人命的重量,谁能背负呢?
他伸手,拍了拍简易捷的背。
飞鸟掠过,行人路过。
马喻才沉默地陪着她。
……
晚上,简劲松回了家,喊道:“易捷?我要的红烧肉做好没?”
厨房里有油烟机的声音。
“能再约一下马喻才吗?我明天休假——”
他换了鞋,边喊边冲进厨房一看——
马喻才穿着围裙,道:“你说什么?厨房里有点吵。”
“——”简劲松表情不变,双眼瞪大,然后在马喻才回头时迅速恢复正常表情,笑:“好香,饿了。”
马喻才低头揭开锅盖:“你要的红烧肉好了。可以叫一下易捷吗?她今天情绪不好。”
简劲松一听妹妹心情不好,紧张地来到房间门口,敲了敲,“易捷?出来吃饭吧?”
门开了,简易捷顶着一双眼尾泛红的巨大肿眼睛,道:“哥——我明天不想去上班。”
她扑进简劲松怀里。
“起来,这么大的人了,”简劲松拍拍她的背,“怎么的呢,能请假吗?别旷工。”
简易捷深吸了几口气,摸着肚子道:“先吃饭吧,我今天一口没吃,饿死了。”
空气中弥漫着红烧肉的香气,简易捷坐在桌前,一脸不好意思:“又让你做饭了,喻才,还说请你吃顿好的来着。”
马喻才脱掉围裙,坐下后,道:“没事,外面也不一定做得比我好吃。”
简易捷一笑。
她一口气吃了两碗饭,心情才好受了一点。
然后简易捷在客厅坐着,马喻才和简劲松进厨房洗碗。
简劲松问:“她怎么了?”
马喻才道:“去学生葬礼,看了学生的遗书。”
“嘶——”简劲松问,“怎么安慰她?”
“你是她哥啊。”
简劲松坦白道:“我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啊。”
这下换马喻才:“嘶——”
“待会儿带她出去逛逛街买买东西?去河边吹吹风?”马喻才提议。
背后出现一道声音:“不用啊,我哭完就好了,下午就是哭得有些头晕了。”
简易捷顶着肿泡眼出现在厨房门口,道:“就是这心里还有点难受。”
两个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简劲松迟疑道:“易捷,你可以跟我们倾诉的。”
简易捷叹了口气,道:“行。洗完碗出来说。”
等两人处理完,简易捷抱着一盒纸,坐在沙发上,开始说起了自己任教这个班的两年期间的事情。
“这是第一届美术班,我身为美术老师也是第一次当上副班。”
“我那个时候想着,一定要让他们快乐又充实地学习。但是我其实只会上课,不会管理班级。”
“我想要对每个学生温柔,又不够坚定……但是我忘了我不是太阳,没办法好好地照到每一朵花,就算我是,我也没办法照到一朵花的每一个面……”
\"我自以为是,还以为自己在给他们施肥,原来,我只是养出了几条臭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