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注定是无法抛弃过去的,因为文明来自于历史与记忆的传承。当偌大的人类社会选择挥别过去,那么相当于回归到原始社会,科技不再、艺术不再、思想不再、语言不再,连用兽皮遮挡住下半身的羞耻心都不再,所以哪怕当年人们冲昏脑袋,怒骂孔子为“孔老二”,甚至将他雕像的脑袋摘下来当足球踢,现在也依旧乖乖地将他老人家称为“孔圣”;哪怕当年人们被西方的实力所震撼,高喊要废除汉字、全盘西化,现在得劲儿的时候也依旧会哼唱两句“全世界都在说中国话”。可见将过去扔进垃圾桶里,也就相当于将自己扔进了垃圾桶里。
当然,有的时候,挥别过去也不失为一种智慧,比如废弃不平等条约便是典型案例,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那段过去也成为了刻骨铭心的伤痕,让今天的国人始终铭记过去的屈辱与悲愤,它实质上并没有被斩断,只是以更积极的状态与面貌延续到了现在。
同样地,李云东也希望过去以一种更正面的形象存在于自己的此刻,可偏偏总是做不到,就像那些满腔抱负的皇帝,真正坐上那个孤独的王座时,才发现国家早已被各种蛀虫蚕食得千疮百孔,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根本不是靠一腔热血所能对抗的。
想要挥别却无法挥别,试图斩断却无法斩断,这样的过去最是令人郁愤,所以小的时候,天真的李云东还能炫耀腰腹上的刀疤;渐渐长大后,他却变得比谁都厌恶这条刀疤;直到现在,他又能风轻云淡地谈论起这条刀疤,好像已经彻底忘怀了过去,可他心里很清楚,这只是易碎的表象而已,他还是那个对自己充满憎恶与郁愤的无力少年,不过是学会了转移注意力而已。
相比之下,他与任君仙之间的纠葛,不过是这个过程的副产物而已。
“你的说法自相矛盾,明明记得小时候跟别人炫耀过刀疤,却说自己记不得一个礼拜前的事情。”任君仙微微眯起眼,指出李云东言语上的破绽。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李云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印象深刻的事情总归记得住一点的,无所谓的事情当然早点扔开去了,放着那不是占我大脑的内存吗。我的脑容量有限,只记得住我想记住的东西,别的东西能彻底删除就彻底删除,连进回收站的机会都没有。反正我现在连高中同学的名字和脸都记不清了,老师倒是还记得两三个。”说着,李云东忍不住耸耸肩。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样的心理很冷漠,但李云东是真的不知道,去记住那些人那些事有什么意义的,他一不相信所谓的人脉,二不渴望所谓的友情,本就是萍水相逢的存在,相忘于江湖才是理所当然的情况,事实上,因为从初中开始就住校的缘故,他对于亲情的感知都渐渐淡漠起来。
“人的心理是很神奇的。”任君仙瞥了李云东一眼,说道:“当你不断摆出笑脸的时候,你真的会变得开心起来,但最好不要对着镜子。同样地,当你不断强调自己很冷漠的时候,你真的会变得冷漠起来,哪怕一开始只是开玩笑。语言和行为,一方面是与外界进行交互,一方面又是对自身大脑的明示与暗示,有时候,人不是被外界潜移默化地影响的,而是被自己一点一点地扭曲的。”
“但夏天的时候,我说‘好冷好冷’也不觉得冷;冬天的时候,我喊‘好热好热’也不觉得热;考试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这题我会’,结果也答不上来,只能接一句‘这题我真的会谢’。”李云东对此表示怀疑,“很多人总是对自己说‘我很帅我很美’,甚至脑袋里都有某个明星的模板,可也没见他们长相发生什么变化啊,顶多就是变得自恋了。”
“人的心理是很神奇,但也没到主观意识直接篡改客观现实的地步。”任君仙有些无语,“我举的例子,一个是情绪的快速调整,一个是性格的日渐扭曲,全都是内在的变化,你说是自我暗示也好,自我催眠也罢,都没有超出人力的上限。你举的例子里,也就夏天和冬天那两个,稍微有点可行性,剩下两个是在白日做梦。”
“那岂不是说我这辈子都变不了二次元黄毛了?”李云东忍不住皱起眉头。
“——”
任君仙不禁一声轻叹,她指了指地铁的窗外,说道:“这样,你去把头发染成金色,然后算准时间躺到地铁的轨道上,等着地铁把你压成二次元,轻松圆梦。”
“为什么不找压路机?压路机压得不是更平整吗?”李云东的思路非常清奇,而任君仙白了他一眼,说道:“因为压路机开得慢,碾过去疼死你,地铁啊高铁啊就很方便了,‘啪叽’一下,你人就没了。”她还是很亲切地配上可爱的音效,像极了蟑螂被拖鞋拍扁时的声音。
那一瞬间,李云东不禁想起某个非常经典的电影恐怖片段,是一群日本女高中生手牵手,谈笑间跳入到地铁甬道里,结果被疾驰而来的列车瞬间碾得血肉横飞,画面的视觉冲击力极强,他还记得电影的名字是《循○自杀》,虽然是惊悚恐怖片,但反映着不少严肃的社会命题。
“这不合适。”李云东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要死的话,尽量还是死得不为人知点好,活着的时候不想和别人有瓜葛,死的时候也形影相吊才比较符合我的价值观。怎么说,生当作1,死亦为0。”
“你真是——咳、咳咳,这什么鬼话,神经一样的。”任君仙少见地被李云东的话给逗呛到,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气的是李云东依旧表现得对死亡毫无敬畏,笑的是非要整出那么奇葩的“金句”。
“你笑什么?1代表孤单一人,0代表再无此人,没有任何问题啊。”李云东装傻充愣道,心情却是颇为爽利,毕竟此前任君仙说要回家之后,整个人的氛围就变得有些冷淡,李云东可算瞅准机会给她做个心理按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