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里头可并不太平,边境偏僻山壤里,最是穷凶极恶之徒逃窜窝藏地,大雪峰那帮算是对山下影响较大的一伙,但据云台镇上镇民所说,光山匪,就不仅这么一伙。
说起来萧青鸾还算好的,走了一个天,人是没有遇见,兽遇见了两只,一只是极肥硕的雪兔,按说可以捉来烤了吃,只是她虽一路上见林歧余镖头他们捉了许多次,仍自觉自己并不曾有那本事,也嫌又是剥皮又是生火的麻烦,还是啃她的饼去了。
另一只是只水貂,这可就有点危险了,貂虽小,却肉食,幸好萧青鸾遇见它时天光尚亮,林歧还把胡娘的那柄弯刀也一并放进了包裹里,一人一刀一兽对峙了良久,尽管那水貂看她始终眼里都放着光,最终还是掉头走开了。
她由此意识到了自己的欠考虑了。
进山之前这些问题也都想过的。只是当时萧青鸾认为,北境之地,山瘠天寒,能伤人的大型兽不算多,又刚下过雪,大雪封着山,能出来觅食的就更少了,偶尔一两只,应该也应付得来。却忘了,大雪封山也意味着,她在此时碰见的,一定都穷凶极恶,平日里能招架得住的,此时未必招架得住的。方才那只水貂不就是么,貂虽食肉,但很怕人的,平时看见人扭头就跑。如今都敢同她对峙了。
万一一会儿真出来只腹中空空的山虎,她能对付得了吗?
萧青鸾手搭在额头。西边日头将将要完全沉下去,翻越燕山寻寻常需要一天一夜脚程,她自认为走得并不算慢。那便大致也走了一半了,天已经要黑了,再走回燕州府也是不能的。
能走回去她也不会走。
她萧青鸾什么时候走过回头路。
原还想着稍微歇一歇的,如今也不了。萧青鸾给刚放地上的包裹重新拿起来,又从包裹里摸出火石,旁边枯树上折了枯枝点了算作是火把,好照亮往前的路。
而且兽总是多少有些怕火的。
萧青鸾是这样想的,但她没想到的是,火把上光刚闪烁起,便有一支箭破空而来,堪堪就擦着她脸颊过,还伴随着呼喊:“什么人?”
这句话是蛮语。
萧青鸾这样想着,抬手擦去了脸上的血痕。
两匹上好的北蛮矮脚马载着人从东边灌木丛里踏出一条路到她跟前来,两人身上俱着的是蛮族服饰,其中更高大的那个手中弓还没放下去,他用弓指她,弓弦正对着她脖颈,再一次问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还是蛮语。
萧青鸾没理他,天光虽暗,可也不至于看不出她是汉人,若是还真就看不出,她多不搭理他几次,想来也就清楚了。
而且确实比之于他,她对旁边那没他这么壮硕,衣衫装饰却明显比他华贵很多的男子更有兴趣。此时他正骑着马颇有兴致的绕着她转悠,一圈比一圈转得大,萧青鸾提醒他:“你再往东些便掉下去了,雪积得厚看不见,但那边其实是处断崖来着。”
蛮人有文字才多少年啊,先前不都说的汉话么,生死攸关,还给你装。
那男子果然当即便一扯缰绳,一溜小跑着往西边来了,直跑到了她距她不过半尺处才停了下来,对着高大男子抱怨:“你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高大男子陪着笑:“回殿下,属下对这一块实在是不很熟悉,所以说咱们还是回去吧,殿下若是想打猎,矢车山上的猎物比这边的要多得多,有牛那样大的野猪……”
他却一斤不肯听他说了,直接从马上跳了下去凑近了去看萧青鸾。
他的自称是北蛮贵族的才可以用的专属称呼,那个看起来是下属的叫他殿下。
萧青鸾也看他,凑近了才发现,其实很年轻一张脸,眉眼间甚至都还带着点稚气。仔细想想,蛮人那个新上任的小可汗,好像差不多就是这般年纪。
已经过了酉时,京城的冬天天短,过了酉时便要见黑,晚霞余光金灿灿地落在陈尚书家门口那顶小轿子,与对面宁国公家护院们身上。
护院们肩膀抵着肩膀,小声地嘀咕。
“这谁啊,怎么这么半晌还不让人进门?”
“谁知道,不过这么久都不给进门还不走,真有够死皮赖脸。”
这些话一个字不落,全进了轿子里许婉耳朵,她那张永远带着楚楚可怜的脸,霎时浮现出厉色,却很快便又平静下来。不就是那位姓阮的大小姐又大小姐发脾气,想要给她个下马威吗。
没关系,反正最先等不起的不会是她。
果然,下一瞬,即有人步履轻轻自门口出,朗声道:“还请姑娘移轿西角门。”
来人正是璧月。
上一世,阮流星从头到尾都是糊涂虫,人要害自己,要害爹爹,统统不知道,更别说刘氏为何非要让她大张旗鼓去迎许婉这种小事了。
是直到刚才,她才明白了刘氏为何要这样做。
不是要她给许婉撑面子,而是大梁婚律有“三不去”。
有所娶无所归,不去;与更三年丧,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
纵陈知确有几分才学,他一个寡妇养大家里只几分薄产的小小探花郎,凭什么能一路平步青云,短短三年便做上了尚书的位子?
是凭她爹爹定西北,平安南,一伤与血拼出来的军功卓着。
他陈知是因为她阮流星才前贫贱后富贵的,文官向来最重官名,纵阮家出了事他也不能休弃掉她,所以上一世许婉才要毒死她,她不死,许婉就永远没办法名正言顺的上位,而且还要做出许婉来陈府时她很欣然接纳的样子,以证许婉不是早就暗中对主母之位有所图谋。
阮流星其实挺多时候并不能明白,更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做了,虚名又有什么好要的。
但既然你们非想要,那我也成全你们。
璧月依照自自家小姐先前所交代的,叫了一遍来人不肯应声,她便又叫了一遍,语气比先前还要更温和恭敬,却不容置喙:“还请姑娘移轿西角门。”
许婉坐在轿子里,眼里一点朦胧泪光也没有了,脸色沉沉的下人。
当她不知道什么人才从角门进吗,妾室才从角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