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成虎和洪承畴采纳了龚鼎孳的建议。
不会占据黄梅和广济,但他们得去看看。
八月三十,斥候汇报,大江水师西进了。
董成虎和洪承畴带三千骑军进入安庆府,没有与守军打招呼,只是亮出旗帜,顺着英霍山向黄梅而去。
龚鼎孳之所以能提供这么多详细的情报,除了他在蕲水任职,更因为张献忠的第一谋臣汪兆麟。
此人乃安庆桐城秀才,与舒城近在咫尺。
汪兆麟颇有才名,但科举屡次失败,生出厌世情绪,家道中落,田产又被大户兼并,妻子弃他而去,落魄之极。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对世间有巨大的恨意,这种恨与张献忠的恨同源同属,当然很快成为得力谋臣。
龚鼎孳在南京乡试期间认识汪兆麟,后者是前辈,老家又距离不远,看他落魄,给过十两银子,喝过一顿酒,两人有了私交,
汪兆麟不仅一直在劝降龚鼎孳,他这落魄的样子,明显是被俘后又被汪兆麟暗中放了。
否则他怎么会知晓这么多消息。
董成虎给他面子,没有点破而已。
九月初一,大军过宿松,进入黄梅县地界。
英霍山与长江中间百里区域,全是大湖,龙感湖中此刻有南京水师的战船,他们已经提前堵死流贼进入安庆府的通道。
董成虎没有理会,向西奔马半天,来到太白湖南边的小山。
此地就是英霍山尖角,三面都是滚滚长江。
视线非常好,向西张望,万湖之湖无尽死寂,他们这一路碰到很多逃民,西边显然没有百姓了。
南边兴国州、九江府隐约可以看到,张献忠的大军已经攻占兴国,江边村镇全部被烧毁,一片焦土。
流贼已进入江西瑞昌地界,但南岸全是山,只能看到有火光,完全看不到人影,九江府的江面和潘阳湖口无数水军战舰在严阵以待。
看起来南京已经支援到位,双方步卒在九江和瑞昌之间的山区作战。
洪承畴与他看了一会,摇摇头道,“南京支援的兵力应该进入潘阳湖登岸,到德安、武宁一线设防,九江城在江边,背靠庐山,不可能守住,这些战舰有心无力,只能带百姓转移。”
董成虎没有直接搭话,略微凝重道,“龚鼎孳说的对,这地方太舒服了,对面在大战,我们却能悠闲观战。哪里都能看到,缺少水军,哪里都无法干涉,看着舒服,越看越难受。”
洪承畴点点头,“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马守应的态度,不知他为何与张献忠合作,湖广竟然成了禁地,流贼已成为真正的一方势力。”
咚咚咚~
南边山里传来沉闷的炮声,他们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过一会,董成虎突然笑了,“我们来的时机正好,流贼在进攻九江城,去江边看看。”
小山距离江边大约三十里左右,骑军很快抵达。
九江城西边有两个湖,张献忠的大军没有顺着江边进攻,而是从山里绕过大湖,从背后反杀。
对面很热闹,可惜他们什么都看不到,无数百姓和官员从码头逃上水师战船。
拖家带口,哭声喊声震天响。
战场不过十里。
生灵涂炭,近在咫尺,却与骑军无关。
三千人驻马观战,每个人都有一种脱离人世的荒谬感觉。
“报,徐文爵从五里外上岸,请将军一叙。”
董成虎扭头看一眼东边,直接拍马前出,只带了一百亲卫。
徐文爵身处战船密集处,他早就看到董成虎了,不是不想过去,没有马,只能带两名亲卫干等。
董成虎直接到身边,马背俯视,绕着徐文爵转了一圈,“徐三爷,南京来了十万人?这么多人看着流贼进攻?”
徐文爵苦笑一声,“来二十万也没用,我们接走九江百姓,只能固守下游的湖口。”
“哦?董某高看你了,还以为南京新军可以虐杀流贼。”
“你不是高看徐某,是低估流贼了。”
“哈哈,是吗?”
董成虎的口气很轻蔑,徐文爵摇摇头,“一会你就知道了,老董想占据黄梅吗?”
“没兴趣,老子没有给流贼看家的兴致。”
他一边说一边下马,徐文爵递给他一张纸。
上面是流贼的战报,大约十八万流贼进攻瑞昌,并没有翻山进攻德安,向东直扑九江而来。
董成虎还回去,嗡嗡说道,“咱们都大意了,被一个流贼戏耍,你丢人,董某也丢人,京城无法插手,南京就这么看着?”
徐文爵点点头,“我们也只能看着,九江东边是潘阳湖口,流贼暂时无法东去,大战仅此而已,他们无法东进。”
董成虎还想问为什么,徐文爵已经改口,“妹妹和外甥怎么样?”
“小公子还在暖房照料,虚弱的很,夫人伤身伤神,董某无能为力,也没什么线索。”
徐文爵眉头一皱,“陆天明呢?他的儿子差点被人害死,派五千人南下,然后看戏?”
董成虎没有回答,继续刚才的话题,“刚才徐三爷说你们只能看着,为什么?”
两人对话不在一个频道,徐文爵似乎失去兴致了,负手看向即将清空的九江城,喃喃说道,
“张献忠此人,比李自成更难对付,他很纯粹,以血换血,什么计谋都没用,我们得暂避兵锋。”
董成虎再次讥讽,“开什么玩笑?一群流贼把你吓成这样?练兵三十万,却没有练出胆子,赶紧给上位磕头吧。”
徐文爵扭头看着他,“老董,你知道以命换命的大军是什么样子吗?杀了一万还有一万,杀了十万还有十万,无穷无尽,张献忠很烂,也很纯粹,他没有军械,没有强军,但他有人命,找到了我们的软肋。”
董成虎再次皱眉,却听到南边喊杀声突然暴烈起来,战舰上的佛郎机火炮轰轰不停。
天地间刹那全是战场的声音,大约四千明军从山谷中落荒而逃,个个被吓破胆,很多人军械都丢了,跑到江边,跳入水中,七手八脚爬战舰的绳梯。
董成虎看清山谷追击的流贼,张大嘴不可置信。
只见两名贼将骑着马,身披铠甲,当先冲锋,后面跟着大约五千骑军,跟他俩一样铠甲持刀,只不过坐骑各种各样,骡子、驴子、黄牛…周围挂着一圈血淋淋脑袋,如同野兽一般。
这五千‘骑军’实在太猛了,他们身后的步卒破破烂烂,但一望无际,拿着木棍,耙子,铁叉,个个腰间挂着脑袋。
有人追击,有人去割脑袋,前面的人战死,首级立刻被同伴割下…
佛郎机密集的炮火把人打得残肢断臂横飞,对他们毫无效果,贼军好似期盼佛郎机多杀点同伴,这样他们能割更多的首级。
董成虎从未想到,有一天还能见到如此军队。
以命换命,以血杀血,纯粹是一支嗜血的魔军。
二十万不怕死的鬼,什么战法都是扯淡。
难怪徐文爵只能暂避兵锋,若无法把他们全部宰杀,谁来都一样。
水军战船慢慢离开南岸,顺流而下退到湖口,九江已被贼军占据,顿时冲天火光而起。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这出戏非常震撼。
破破烂烂的贼兵到江边,对着战舰嘶吼,也不知在发泄什么。
徐文爵拍拍手,淡淡说道,“老董,我走了,与张献忠玩计谋是下下策,南京吃亏了,京城也会吃亏。张献忠就像聚集天地怨气的厉鬼,化为以命换命的魔军。
这些怨气是大明虐待百姓所致,自己拉的屎自己吃,所有人都被反噬了,只有等他们自己把这股劲泄掉,才能考虑反击。”
董成虎怔怔点头,他还能说什么。
九江岸边,一名魔将骑马举矛挑衅骑军,与大军傲然对视,董成虎伸手一指,“好一个魔王,好一群魔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