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雕花窗棂,在寝宫的金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周立站在等身铜镜前,六名身着鹅黄纱裙的侍女正围着他忙碌。
捧着鎏金面盆的侍女跪得最近,盆中天山雪水蒸腾起袅袅白雾,将帝王眼角的皱纹晕染得愈发深刻。
“陛下,请净面。”
周立微微仰头,温热的面巾覆在脸上,带着雪莲清香的蒸汽渗入毛孔。
帕子上绣着的安神符文亮起微光,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积压的疲惫。
三百岁的断尘巅峰修士,本应如青年般挺拔,可镜中人两鬓已染上霜色——这是十年前强行推演国运反噬的代价。
“咳...”
他突然掩唇轻咳,身旁捧着痰盂的侍女立刻上前。
周立摆摆手,瞥见袖口内衬沾染的几点猩红,不动声色地卷起袖缘。
“陛下,今日用蛟龙纹玉带可好?”
捧着鎏金托盘的宫女跪着向前挪了半步。
托盘里躺着的玉带中央,一枚龙眼大小的深海明珠正流转着幽蓝光晕。
周立目光扫过明珠表面天然的蟠龙纹,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先帝亲手为他系上这玉带时,明珠还是莹白如雪的。
一旁的铜镜中映出正在梳妆的李太后。
翡翠步摇垂下的金链在她鬓边轻晃,将那些新生的白发掩在光影交错间。
她忽然按住发髻,从镜中与帝王对视:
“玄儿前日传讯,说是寻到了能助您突破的上好补品……”
周立抬起双臂,任由宫女将十二章纹的玄色皇袍罩上肩膀。
随后沉默着张开双臂,让侍女系上玉带。
玄铁打造的腰封刻着山河纹,入手却轻若鸿毛——这是用九天玄鸟的尾羽熔铸而成。
手指抚过腰封中央的龙形凹槽时,他想起二十年前亲手将传国玉玺交给天玄把玩的场景。
身上织金线绣成的日月星辰压得他肩头一沉——就像这三十年来压在脊梁上的江山。
“昊儿呢?”帝王突然开口,声音像磨损的青铜器。
李太后捏着螺子黛的手顿了顿:“天昊前日传讯,说是摸到了断尘门槛,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来,这孩子性子慢,修炼倒踏实。”
她描眉的动作忽然变得急促,“您真要今日宣布?玄儿那性子...”
窗外传来礼乐试音的编钟声。
周立望向宫墙外高耸的祭天台,九重檐角上蹲着的嘲风兽正被朝阳镀上金边。
他忽然想起昨夜观星时看到的异象——紫微星旁那道血色煞气,此刻想来仍觉心悸。
“大乘期的雷劫...”
帝王布满老茧的拇指擦过明珠,蓝光倏地暗了一瞬,“朕赌不起。”
梳妆完毕的李太后转过身来,凤冠上的东珠突然迸发刺目光芒。
周立眯起眼,恍惚看见三十年前那个提着剑为他守城三昼夜的少女。
如今她华服下的脊背依然挺直,可扶案起身时,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
“走吧。”
帝王转身时,十二旒冕冠上的玉珠相互碰撞,遮住了他眼底的忧色,“祭典要开始了。“”
“起驾——”
太监尖利的唱喏刺破晨雾。
宫门次第洞开,露出铺满红毯的甬道。
周立最后望了眼身后那深宫中仅存的温暖……
……………………
晨雾尚未散尽,大周山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青玉台阶从山脚蜿蜒而上,每一级都刻着历代帝王的功绩铭文。
周立负手而立,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朝阳下泛着细碎的光。
十二旒玉冠垂下的珠帘微微晃动,遮住了他望向群臣时眼底的波动。
山脚下,文臣武将如黑白分明的潮水般跪伏两侧。
左首的丞相赵明德双手捧着一卷竹简,灰白的发髻上别着先帝赐的檀木簪;
右首的镇国将军铁战虽然跪得笔直,但铠甲下佝偻的背脊早已不复当年驰骋沙场的挺拔。
“陛下...”李太后轻唤一声,鎏金护甲不着痕迹地指了指远处。
百姓们如蝼蚁般匍匐在百丈之外,他们粗布衣衫上打着的补丁连成一片灰蒙蒙的海洋。
几个孩童偷偷抬头张望,立刻被身旁的父母按回地面。
“太子到——”
尖细的传唱声由远及近,沿途侍卫依次跪倒。
周天昊踏着红毯大步而来,明黄礼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腰间悬着的金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剑鞘上“承天”二字时隐时现——这是历代太子的佩剑,却在他手中显得格外沉重。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周天昊跪地行礼时,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昨夜辗转难眠,此刻眼下还挂着淡淡的青黑。
只因父皇派人告诉自己准备登基,没想到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
起身时,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玉佩——那是他二十岁生辰时父皇所赐,上面刻着“厚德载物”四个小字。
山风突然转急,卷起满地落叶。
周立抬手替太子拂去肩头一片枯叶,指尖触到儿子单薄的礼服时微微一顿:“怎么穿得这般少?”
“回父皇,儿臣...”周天昊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二皇子到——”
传令太监的嗓音陡然拔高。
只见一队银甲骑兵如黑潮般涌来,为首的青年一袭墨蓝锦袍,胯下龙血马四蹄生风。
周天玄在十丈外勒马跃下,腰间悬挂的水晶长弓在转身时晃出一道冷光。
“父皇,儿臣来迟了。”
他单膝点地,抬头时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是一片寒潭,“给父皇备了份大礼,耽搁了些时辰。”
周立的目光在兄弟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山顶祭坛顶端那口青铜巨鼎上。
鼎中香灰积了三十载,今日终于要迎来新的火种。